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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我們等著瞧,」克雷非常有把握那些手機瘋子會繼續走到足球場上去,即使他們到那兒看見什麼讓他們古怪的集體意識不安,天也已經夠黑了,他們哪裡也去不了。他的腦海裡蕩漾起小時候他母親唱的一首搖籃曲:小小人,忙一天。

  「我希望他們走到球場,然後躺下來,」愛麗絲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了。

  「我感覺自己都要爆炸了。」她發狂地笑了笑。「其實是他們要爆炸了,對吧?他們。」湯姆轉過頭看著她,愛麗絲說:「我沒事,我很好,你省省吧。」

  「我想說的只是:該發生的就會發生,」湯姆說。

  「新時代的垃圾。你的口氣就像我老爸,畫框大王。」一滴淚珠從她的一邊臉龐滑落下來,她很不耐煩地用手把它擦去。

  「靜一靜,愛麗絲,看著就行了。」

  「我會盡力的,好嗎?我會的。」

  「也別捏那只小鞋子了,」喬丹慍怒地說。「那嘎吱嘎吱的聲音快要把我逼瘋了。」

  愛麗絲似乎很驚訝地低頭看著那小鞋子,然後又把它套回手腕上。他們靜靜地看著手機瘋子們在托尼拱門前匯合。克雷肯定瘋子們並不像平時週末返校觀看足球比賽的觀眾那樣推推搡搡充滿疑惑。他們穿過拱門行進到遠處散開,穿過廣場,擠進了通道。他們幾個等著看那瘋子隊伍的行進逐漸放慢速度停下來,可是隊伍並沒有停下。落在隊伍最後的——大多是些傷者互相攙扶,但也抱成一團——在紅彤彤的太陽從蓋登學院校園西面的宿舍樓旁邊劃過之前也都進入了球場。

  瘋子們又一次回來了,就像鴿子歸巢、燕子回到南方的家一樣。深藍色的夜幕上剛掛滿群星沒幾分鐘,迪恩·馬丁又開始唱《人人都會墜入情網》。

  「那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了,是吧?」愛麗絲問。「我是個笨蛋。我爸經常這麼說。」

  「不,」校長對她說。「那些用手機的才是笨蛋,親愛的。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在外面,你在裡面和我們一起的原因。」

  湯姆說:「我在想我的貓雷弗是否還好。」

  「我在想約翰尼怎麼樣了,」克雷說。「約翰尼和莎朗。」

  那個秋夜風很大,十點鐘的時候下弦月靜掛在夜空中。克雷和湯姆站在足球場正前方的樂隊凹室裡。他們面前就是齊腰高的水泥擋板,朝足球場內的那一面襯上了很厚的襯墊,靠他們的這一面放著幾個生銹的樂譜架,垃圾堆起來淹沒了腳踝;風把球場上的破包裝袋和碎紙都吹到了這裡,然後它們就地休息。在他們身後的上方,十字轉門那裡,愛麗絲和喬丹護在校長兩側,細長的拐杖旁邊是一個高大的身影。

  戴比·布恩的聲音從音箱裡放出來,有點滑稽又有些威嚴,響徹了整個球場。

  一般來說,她之後應該是李·安·沃麥克的《我希望與你共舞》,然後再是勞倫斯·韋爾克和他的香檳音樂玩家,可是今晚這順序恐怕要被打斷。

  風很清新,從室內跑道館後面的沼澤地裡帶來屍體腐爛的氣味,間雜著球場上散發出的泥土和汗臭味道,吹進了樂隊凹室裡。克雷想:他們這樣也能叫活著?

  他在心裡微微苦笑了一下。理性思考是了不起的人類活動,也許應該是最了不起的人類活動了。但是他今晚不會愚弄自己:瘋子們那樣當然是活著。不管他們現在是什麼將來會變成什麼,他們都一樣會稱這樣為活著。

  「你在等什麼?」湯姆嘟囔著。

  「沒什麼,」克雷悄聲回答。「……沒什麼。」

  克雷從愛麗絲在尼科森家地下室找到的手槍皮套裡拿出了尼科森夫人的老式柯爾特點45左輪手槍,現在槍裡已經又裝滿了子彈。愛麗絲本來是讓他帶上自動來複槍的——他們到現在還沒試過呢——克雷拒絕了,因為如果手槍都沒用的話,那麼也就沒辦法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動武器一秒鐘連發三十到四十發子彈,而你認為不好,」她說。「你可以把那些卡車打成馬蜂窩。」

  克雷同意愛麗絲的說法,但同時提醒她,他們今晚的目標不是消滅每個瘋子,而是點火。接著他解釋了尼科森為他妻子的點45所配備的子彈是完全非法的。這種子彈就是那種殺傷性極大以前叫做「達姆彈」的東西。

  「好啊,可如果點45沒用,你還是可以用『連發機關槍』啊,」愛麗絲說。

  「除非那些瘋子……」她不想用「攻擊」這個詞,就用沒有去抓小鞋子的指頭做了個走路的動作。「如果那樣的話,就打他們的腿。」

  風把一片破碎的小彩旗從分數牌那兒吹了下來,碎片在擠成一堆的沉睡者身上飛舞。音響把場地圍了一圈,紅色的電源指示燈像眼睛一樣飄蕩在黑暗裡,其中只有一個在播放CD。那彩旗彈到了一輛油罐車的保險杠上,在那兒拍打了幾下,又溜走了,飛進了茫茫夜幕中。那兩輛卡車並排停在球場中間,在大批擠成一堆的軀體中間如同古怪的金屬孤丘一樣隆起。那些手機瘋子們有的睡在車下面,有的貼著油罐車,還有的抱著車輪。克雷又想起了候鴿,在十九世紀,被獵人們用大棒一頭打死,二十世紀初,整個物種都已經從地球上消失……當然它們只不過是鳥,只有很小的腦袋,不會重新啟動大腦。

  「克雷?」湯姆低聲問。「你確定想要這麼做嗎?」

  「不,」克雷回答。如今他直面這個處境,還有許多未解答的問題困惑著他。

  如果計劃出了差錯「該怎麼辦」只是問題之一,如果計劃進行順利「下一步該如何」又是另一個問題。那些候鴿是不可能報復人類了,可是那裡躺著的那些呢——

  「可是我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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