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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愛麗絲帶著違抗和歉意的神情看著阿爾戴校長。「我們需要每個人手。」

  校長讓步了,然後他們來到了學院樹林西果加油站的對面,離市中心很近。

  路邊還有一塊略小一點的牌子,上面寫著:學院液化汽油站。一輛車孤零零地停在油泵旁邊,司機門開著,落滿了灰塵,早就被遺棄的樣子。加油站窗戶上的厚玻璃也被砸碎。加油站右邊再遠一點有幾株新英格蘭北部很少見的榆樹,停在樹陰下面的兩輛大卡車像巨大的丙烷運輸罐,車身上都寫著學院液化汽油站以及自1982年開始全心為南新罕布什爾服務。

  學院大道的這一段沒有看到有手機瘋子出沒覓食的跡象,儘管大部分房子外面的臺階上都放著鞋子,有些還是沒有。看來難民大潮逐漸在減少。不過也許下這個結論還為時過早,克雷提醒自己。

  「先生,克雷,那是什麼?」喬丹指著大道中央——當然還是102號公路,在這樣晴朗而安靜的午後聆聽著鳥語和輕風弄葉的聲音很容易忘記這個事實。瀝青馬路的中間,有人用亮粉紅色的粉筆寫了些什麼。可是站在他們現在的角度克雷還分辨不出,他搖了搖頭。

  「你準備好了嗎?」他問湯姆。

  「當然了,」湯姆回答。他努力使聲音顯得隨便點,可他那滿是鬍子的咽喉處還是飛快地跳動了一下。「你是蝙蝠俠,我是神童羅賓。」

  他們快跑穿過馬路,手裡握著槍。克雷把那把俄國自動武器留給了愛麗絲,不過他相信如果她真的拿那傢伙開火,可能會把自己弄得像陀螺一樣團團轉。

  在碎石鋪就的馬路當中,那粉紅色粉筆歪歪斜斜地寫著如下字樣:

  KASHWAK=NOFO

  「你看得懂嗎?」湯姆問。

  克雷搖搖頭。他完全不懂,不過他現在也不想去搞懂。他只想儘快穿過學院大道,因為他感覺現在自己像米飯裡的螞蟻那樣顯眼。突然他想起,而且並非第一次想起兒子來;他願意出賣自己的靈魂換取兒子平安的消息,希望他所在的地方人們不會讓會玩電腦遊戲的孩子使用槍支。這種感覺很奇怪,因為他以為自己該先做什麼後做什麼已經很明確了。他早就決定把手上的牌一張張地甩出來,可偏偏這時候對兒子的想念冒了出來,是他心裡那沒有平復的悲傷,那麼鮮活讓他倍感痛苦。

  快離開,約翰尼,你不屬￿這裡。這不是你待的地方,這不是時候。

  丙烷罐卡車空無一人而且上了鎖,可是沒關係;今天他們的運氣還真不錯。

  車鑰匙就掛在加油站辦公室的板子上,上面貼了條標語:午夜至淩晨6點不得行駛,不得違例。每條鑰匙鏈上都吊著一隻小丙烷罐。正當他們要回到門口,湯姆一把抓住了克雷的肩膀。

  兩個手機瘋子從街當中走了過來,他們並肩而行但步伐卻不一致。一個在吃盒子裡的Twinkie餅乾,臉上全是奶油和餅乾屑,還有糖霜。另一個是女的,雙手抱著一本大型彩頁畫冊,克雷覺得她像是抱著超大讚美詩集的唱詩班成員。畫冊封面上是一條牧羊犬飛身躍過輪胎圈。克雷看到那女人倒拿著書,不禁舒了口氣;再看看他們臉上空洞而枯槁的神情,就更加放心了。看來他們倆是自己隨便溜達,午後還不是群聚的時間。

  可是他不喜歡那本書。

  是的,他根本不喜歡那本書。

  兩個瘋子走過石柱,克雷能看見愛麗絲、喬丹和校長正瞪大眼睛在偷窺。他們走過了馬路當中那粉筆寫的密碼信息——KASHWAK=NOFO,那女人伸手去拿同伴的餅乾。同行的男人馬上躲開。那女人一把丟開自己手裡的書(書落在地上,正面朝上,克雷看到書名是「世界上100條最受寵愛的狗」)再去搶餅乾。那男人掄起一耳光打在她臉上,打得她那肮髒的頭髮亂飛,那響聲在這靜謐的下午顯得十分刺耳。他們還是沒停下腳步。那女人發出了聲音:「嗷!」那男人回應她(克雷聽來像是回應):「壹——恩!」那女人又伸手去抓餅乾盒。這時候他們已經走過了西果加油站。這次那男的一拳打在女的脖子上,一記舉手過肩的勾拳,然後縮回來伸進盒子裡拿了一塊餅乾。女人停了下來,看著他;過了一會兒男人也停下腳步,他走在她前面一點,因此幾乎是背對著她。

  克雷感覺到加油站裡陽光籠罩著的一片寂靜中有什麼東西。不,他想,不在辦公室裡,在我的身體裡。呼吸不過來了,就像是速度過快地爬完樓梯以後。

  也許那東西也在辦公室裡,因為——

  湯姆踮起腳尖悄聲對著克雷耳語:「你感覺到了嗎?」

  克雷點點頭,指著寫字臺。室內沒有風,也沒有能感覺到的氣流,可是桌上的報紙在亂飛,煙灰缸裡的灰都開始懶散地打轉,就像浴缸裡朝下水道流去的水。

  煙缸裡有兩個煙頭——不,是三個——那打轉的煙灰好像在推著煙頭往中間跑。

  那男人轉過來對著女人,望著她,她也看著他。他們對視著。克雷從他們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卻能感覺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在擺動,然後聽到微弱的叮噹聲。原來,掛在不得行駛標誌下面的鑰匙也在擺動——非常輕微地互相碰撞發出一點聲響。

  「嗷!」女人又發出了聲音,伸出一隻手。

  「壹——恩!」男人回應著,身上的西裝還依稀可辨,腳上穿著灰濛濛的黑皮鞋。六天以前他很有可能是一位中層經理、銷售人員或者是大型商場經理。如今他唯一關心的不動產就是這包餅乾了。他把餅乾緊緊摟在胸口,黏糊糊的嘴巴還在蠕動。

  「嗷!」那女人堅持不讓步,這次伸出了兩隻手,這亙古不變的姿勢意味著:給我。這時鑰匙發出了更響亮的叮噹聲。克雷他們頭上的熒光燈「吱吱」撲閃了幾下又熄滅了,其實根本就沒有電力供應。中間那個油泵上的噴嘴掉了下來,砸在水泥臺上發出沉悶的金屬撞擊聲。

  「嗷!」這男人也叫了起來,肩膀沉了下去,所有的張力都從他身體裡釋放了出來。這種張力融入到空氣中,板上掛的鑰匙也安靜了下來,煙灰在金屬煙缸裡緩慢地轉了最後一圈,停了下來。克雷想,人們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如果不注意那掉下的油泵噴嘴和煙缸裡聚攏在一起的煙頭的話。

  「嗷!」那女人還是伸著兩手。她的同伴向前走了一步,到她面前。她兩隻手各拿了塊餅乾開始大吃起來,連包裝一起吃。克雷又略微放心了,但只是一點點。兩個瘋子又開始慢慢走向市中心,那女人停了一會兒,直到把嘴裡沾著餅乾渣的包裝紙都吐了出來。她對於那《世界上100條最受寵愛的狗》一點興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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