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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姆上前一步到他身邊,把前額貼在玻璃上擋住反光往裡探望。這時從北面——無疑是洛根機場的方向——傳來又一聲地獄般的爆炸轟鳴,克雷只抖動了一下,而湯姆·麥康特則似乎根本沒有反應。他太用心觀察旅館裡的情況了。

  「地上有屍體,」他終於宣佈了觀察結果。「是穿制服的,但年紀太大,看上去不像是旅館服務生。」

  「我才不要任何人搬他媽的行李呢,」克雷說。「我只想上樓回房間。」

  湯姆發出了一聲奇怪的鼻吸聲。克雷想這個小個子大概又要哭起來了吧,可他馬上就明白了原來是故意壓制住的笑聲。

  大門口的兩扇玻璃門上一邊寫著亞特蘭大大街旅館,一邊寫著一句無恥謊言:——波士頓最好的下榻之處。湯姆用手掌拍著左邊的那塊玻璃,除了左邊的波士頓最好的下榻之處還有右邊一排信用卡標誌貼紙。

  克雷也開始湊近往裡看。大堂有點局促,左邊是接待處,右邊是兩部電梯。

  地上鋪著鮮紅色小地毯,那個穿制服的老頭就面朝下倒在上面,一隻腳搭在長椅上,屁股上還有一張鑲有邊框的柯裡爾和艾伍茲①帆船版畫複製品。

  ①美國兩位石版畫家,所作描繪的是19世紀美國生活,是當時習俗和歷史事件的印證,也是當時最受歡迎的裱掛。

  克雷的好心情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身邊的湯姆開始用拳頭而不是手掌來敲玻璃門了。克雷用手按住了湯姆的拳頭。「別費勁了。他們不會讓我們進去的,即使他們還活著而且還正常。」他又想了想,然後點頭。「尤其是他們還正常的情況下。」

  湯姆好奇地看著他。「你不明白,對嗎?」

  「呃?明白什麼?」

  「情況起了變化。他們不可以把我們關在外面。」他把克雷的手從自己的手上推開,不再用拳頭去砸玻璃,而是把前額頂在玻璃上叫喊著:「嘿!嘿!裡面有人嗎?」克雷想:別看他個子小,叫的聲音可不小。

  暫停了一下,大堂裡還是原樣。那個上了年紀的服務生依舊是一具死屍,屁股上還有一幅畫。

  「嘿!裡面有人嗎?開門啊!我旁邊的這位可是這裡付了錢的房客,我是他的客人!再不開門我就去路邊撿塊石頭來把玻璃給砸了!聽到了嗎?」

  「路邊撿塊石頭?」克雷問道,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剛才說去路邊撿塊石頭?實在是高!」他笑得更起勁了,簡直就止不住。突然左邊有什麼動靜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環顧四周發現一個十幾歲的女孩站在離他們不遠的街上,正盯著他們,藍色的眼睛裡滿是憔悴,一副災難中受害者的樣子。她穿著一件白色連衣裙,胸前有一大攤血跡,鼻子還在流血,弄得嘴唇和下巴上都是。除了鼻子受傷好像再沒有別的傷口了,這個女孩看上去一點也不瘋癲,只是受了驚嚇,差點快被嚇死的樣子。

  「你還好吧?」克雷問她,上前一步,女孩相應地後退了一步。在這種情況下,也不能怪她。於是克雷停了下來,伸出一隻手像交通警察一樣對她說:「站著別動。」

  湯姆很快看了看四周,又開始用拳頭砸門,這次他很用力,玻璃在陳舊的木質窗框裡喀嗒作響,照映出湯姆的影子也開始顫抖。「這是最後一次機會,我們馬上要闖進來了!」

  克雷轉過身正要張嘴告訴這個專橫的混蛋閉嘴,不要吵鬧了,尤其是在今天,突然一個禿頭從接待台後面慢慢地冒了出來,好像在用潛望鏡觀察水面。還沒等他展露全貌,克雷馬上就認出了他,就是昨天幫他辦理入住手續的接待員,還給他的停車證上敲上了有效章,告訴他停車場在下一個路口。這個接待員今天早上還告訴他考普利廣場怎麼走。

  禿頭還躲在櫃檯後面猶豫著,克雷揚起手中的房間鑰匙和那綠色塑料質地寫有亞特蘭大大街旅館的鑰匙圈向他示意。接著他還舉起手中的畫夾,想這個人大概還能認出來。

  可能他真的記起來了,也有可能是他別無選擇。不管怎樣,他穿過櫃檯一側的擋板,飛快地奔向門邊,繞過地上的屍體。克雷·裡德爾想自己剛才大概是這輩子頭一次看到有人極不情願地一路小跑。當接待員跑到門邊的時候,他看了看克雷和湯姆再看了看克雷。儘管他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確信自己認出了熟人,他還是從口袋裡摸出一串鑰匙,飛快地撥弄著,找出一把來開啟大門。正當湯姆要抓住門把手開門,克雷舉起手指著他身後血跡斑斑的女孩,那禿頭接待員也如他一樣高舉起手。接待員找出了第二把鑰匙去開另一個鎖,門很快就開了。

  「進來,」他說。「快點。」他看到了那個女孩在幾步之遙晃蕩著看著他。

  「她不行!」

  「不,她可以進來,」克雷說。「過來,寶貝。」但那女孩一動不動,當克雷朝她走過去時,她很快轉過身飛奔遠去,裙裾飄揚。

  「她這麼在外面會死的,」克雷說。

  「那不關我的事,」接待員說。「你到底進不進來,裡多爾先生?」他說話有點波士頓口音,不是克雷在緬因州最熟悉的藍領工人的那種南方口音。在波士頓,你碰到的每一個陌生人儘管都是麻省人,卻是挑剔做作恨不得自己是英國人的那種①。

  波士頓人說話的口音和美國其他地方不一樣,很接近英國口音。

  「是裡德爾。」他當然要進來,門都已經開了,才不讓這個人把自己關在外面。但他還是在人行道上猶豫了一下,張望那個女孩的蹤跡。

  「快進來吧,」湯姆靜靜地說。「沒辦法的。」

  湯姆是對的,的確是沒有辦法,這恰恰是最可怕的。克雷跟著湯姆進了旅館,那個接待員馬上又將他們身後亞特蘭大大街旅館的兩扇大門給鎖了起來,似乎這兩道鎖就能將他們和大街上的混亂隔離開來。

  接待員帶他們繞過面朝下躺在地上的那個穿制服的死人時介紹說:「那個是富蘭克林。」

  湯姆剛才透過玻璃窺探時曾經說過:他年紀太大,看上去不像是旅館服務生。

  克雷認為他說得對。那個人個子矮小,長著濃密的白髮,很不幸的是,頭髮好像還在生長(克雷似乎在哪裡讀到過頭髮和指甲在人死後不會立即停止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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