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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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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那女人聲嘶力竭地喊叫著。「不要這樣啊!不要這樣!上帝啊!求求你別這樣了!」 但這時從四樓還是五樓冒出一個女人,像瘋狂的雜耍演員一樣翻滾下來,正好砸中一位向上張望的警員,兩位同歸於盡。 從北面傳來了另外一聲爆炸的巨響,像魔鬼在地獄裡用機關槍瘋狂掃射。克雷又看著那個矮個子男人,後者也神色緊張地回頭仰望著他。空中彌漫的濃煙越來越多,儘管還有微風徐徐,但那蔚藍的天空幾乎全被濃煙給污染了。 「他們又用飛機撞我們了,」矮個子男人說。「那些狗雜種們又用飛機來撞我們了。」 說話間城市的東北角又傳來第三下地獄般的爆炸轟鳴,似乎在印證矮個子剛才的觀點。 「可是……那裡是洛根機場啊。」克雷突然又發現自己說話困難,連思考都開始困難了。他腦子裡唯一還殘留的就是一個半吊子笑話:你有沒有聽說過,某族[填上你最喜歡的民族]恐怖分子準備把機場都炸掉,以此來威脅美國屈服於他們? 「那又如何?」矮個子似乎咬牙切齒地問道。 「為什麼不去襲擊漢考克大廈?或者普魯登什中心?」 波士頓兩幢標誌性建築物。 矮個子的肩膀一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離開這條街。」 似乎又是為了印證他的觀點,六個年輕人快跑著掠過他們身邊。波士頓是一個年輕人的城市,克雷注意到了,這裡到處是高校。這六個人,三男三女,手裡並沒有什麼趁火打劫的戰利品,至少,他們肯定沒有談笑。一邊跑著,其中一個男青年掏出手機貼近耳朵。 克雷飛快地看了看四周,又有一隊黑白混雜的青年人跟著第一隊過來了。反正沒必要用套裝女士的手機了(這樣也好,因為他覺得自己真的不想那麼做)。 他完全可以穿過馬路,和那幫年輕人聊聊……除非他拿不定主意到底現在還敢不敢穿過波伊斯頓大街。即使他過了馬路,他們在自己那裡慘重傷亡情況還不明確的時候,會願意到這裡來看看這個昏迷的女孩兒嗎?正當他在觀望的時候,消防員們開始把掛梯裝置重新放回車上,看上去他們似乎要趕往別的地方。很有可能是洛根機場。 「噢!天哪!當心這個,」小鬍子男人壓低了聲音緊張地叫起來。他正盯著波伊斯頓大街的西邊,那個方向是市中心,克雷剛從那邊過來,那時候他人生中最重要的目標就是要和莎朗通電話。他甚至已經想好了開場白:好消息,親愛的——不論我們之間最後如何,孩子總得穿鞋子吧。他在腦子裡回味這些輕鬆幽默的話——仿佛回到了從前。 但是這一切一點都不好笑。迎面而來的——不是跑過來,而是踏步過來的——是一位五十歲左右的男人,穿著西褲,襯衫領帶已經破破爛爛。西褲是灰色的,而襯衫和領帶的顏色已經無法辨認,全都破爛不堪還染著血跡。這人的右手拿著把類似屠宰刀的東西,十八英寸的刀鋒讓人膽寒。克雷幾乎可以肯定自己見過這把刀,就在剛才從考普利廣場酒店會面結束後返回的路上,他看到那把刀陳列在「心靈廚房」商店的櫥窗裡。那櫥窗裡排列整齊的刀具(瑞典鋼材!刀具前面的浮雕卡片如是說)在隱蔽射燈直瀉而下的熠熠燈光中閃閃發亮,而這把刀顯然是自櫥窗裡取出來之後久經「考驗」——或者說歷盡滄桑,現在已經血跡斑斑,駑鈍無光。 那衣衫襤褸的男子揮舞著尖刀,邁著堅實的步子向他們靠近了,刀鋒在空氣裡劃著短促而起伏的弧線。只有那麼一次他沒這麼劃弧線,而是將刀鋒刺向自己。 一股殷紅的鮮血如小溪般從破爛襯衫下的新傷口中湧出,那半截領帶拍打著胸口。 這個人終於走近了,像偏僻山鄉裡的牧師一樣恐嚇他們,如同受到神明啟示般叫喊著誰也聽不懂的語言。 「艾拉!」他高喊著。「艾拉—艾拉—啊—巴巴拉納茲!啊—巴巴拉為什麼? 啊—幫納洛靦腆?卡紮拉!卡紮拉—坎!呸!曬—呸!「接著他又握著尖刀擺在自己的右臀部旁,然後再舉起。可能克雷的視覺過於發達,這時他突然間就預先看到如注的鮮血傾流而下的樣子。那男子繼續邁著堅實而誇張的踏步,在這個十月的午後,像瘋子一樣撲過來,手裡的尖刀不知刺向何方。 「小心!」那個小鬍子男人又叫了起來,但拿刀的男人卻沒有小心,那個小鬍子矮個子男人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危險境地;小個子是克雷·裡德爾自從這場瘋狂開始時所碰到的第一個正常人。而剛才這個小個子居然對這樣的瘋子說話,在這種情況下,需要很大的勇氣。小個子呆立在原地,金絲邊眼鏡後眼睛瞪得很大。那個瘋子向他走過來就是因為他們是兩個人,而小個子看上去身材矮小,似乎是唾手可得的獵物?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那個嘴裡嘰裡咕嚕的男子似乎還沒有完全發瘋。突然之間,克雷又激動又害怕,就像是他站在學校籬笆牆外看見一個大個子正準備欺負一個弱小的孩子一樣。 「小心啊!」小個子幾乎是哀號著,儘管死亡步步逼近,但他仍然沒有避讓,那死亡的陰影剛剛從一個叫「心靈廚房」的地方被釋放出來,那裡肯定可以刷大來卡(DinersClub)和維薩卡(Visa),如果有銀行卡的話還可以使用個人支票。 克雷想都沒想,又拿起了自己的畫夾,拎著兩個把手將它砸向那劈來的刀鋒和他剛結識的穿斜紋呢絨西裝的熟人之間。刀鋒呼嘯著直奔過來,接著是「嚓」 一聲響,在離小個子的肚皮還有四英寸的地方戛然而止。那小個子這才緩過神來,縮到一旁,對著公共綠地奮力大叫著救命。 那個衣衫襤褸的男人臉頰上有點贅肉,脖子很粗壯,似乎有兩年多飲食和鍛煉失去了平衡。他突然終止了自己瘋狂的步伐,臉上寫著茫然的疑惑,卻絲毫沒有吃驚,更別說訝異了。 克雷感到一種讓人消沉的憤怒。那刀鋒直穿過他所有的《暗黑破壞神》的圖畫(對於他來說,這些就是圖畫,而非草圖或插圖),而且那刀鋒刺穿畫夾發出的「嚓」聲仿佛是一把刀刺穿了他心頭某個特別的地方。這麼想有點愚蠢,因為他所有的圖畫都有備份,包括那些四色潑彩畫。可是,他的心情還是很糟糕。那個瘋子的尖刀刺穿了魔法師約翰(當然是以自己的兒子來命名的)、巫師弗拉克、弗蘭克、男孩民兵、瞌睡蟲吉恩、毒藥莎麗、莉麗·阿斯托裡、藍女巫,當然還有「暗黑破壞神」雷達蒙。克雷所創造的這些輝煌人物生活在他那想像力的洞穴裡,把他從在緬因州那些鄉村學校裡教藝術這種苦差事中解脫出來。 當那個瘋子的瑞典尖刀刺破這些圖片的時候,克雷發誓他聽到了這些無辜的人物痛苦呻吟的聲音。 他怒火沖天,(至少那一刻)不管那鋒利的尖刀了,他一把將那個衣衫襤褸的男人推後一步,用他的畫夾當作盾牌。看到刀還插在上面,畫夾彎成了個大大的V字,他越發憤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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