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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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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從公園裡跑了出來,扯著嗓子怒吼,不知道在說什麼,上衣後擺啪啪作響。他的下巴上粘著狗的皮毛,克雷一下就認出了他。那人沖上波伊斯頓大街,車流在他身邊擦過,差點將他撞倒。他踏上了對過的人行道,不停地怒吼著,雙手向天空揮舞。最後他消失在四季酒店前庭的涼篷陰影下,再也看不見了,但他肯定很快又被魔鬼附了身,因為那裡又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克雷放棄了追趕冰淇淋車的打算,一隻腳站在人行道上,另一隻踩在陰溝裡,眼睜睜地看著那輛車駛入波伊斯頓大街的中間車道,音樂仍然叮噹響著。他正想回去看看那個不省人事的金髮女孩和瀕臨死亡的套裝女士,這時,另一輛觀光鴨船出現了,這次不是緩緩駛過而是呼嘯著以最高速度,瘋狂地從左急轉向右。這車順著波伊斯頓大街逆流而上,有些乘客跌得前仰後合,嚎叫並哀求司機停下來,另一些則緊緊抓住金屬扶杆在醜陋車輛的露天平臺上晃來晃去。 一位身穿T恤的男子一把從後面抓住司機,從車裡粗陋的擴音系統裡傳到克雷耳朵裡的只不過是與前面類似的胡言亂語。正在這時,司機一個強有力的過肩後推,將抓他的人甩了出去。這次,他說的不是「拉斯」,而是更加含混不清的喉音,有點像「咕嚕!」然後,克雷可以肯定觀光鴨船司機看見了富豪樂冰淇淋車,於是改變方向,向後者直沖過去。 「噢!上帝呀,不要這樣!」坐在靠近觀光車車頭的一位女士叫起來了,這時兩車越來越近,冰淇淋車大概只有觀光車的六分之一大小。克雷想起了某年波士頓紅襪隊贏得棒球世界聯賽時電視上轉播的勝利大遊行。當時全隊球員都坐在緩緩而行的這種觀光鴨船車隊上,在深秋的冷雨天向兩旁狂熱的人們揮手致意。 「上帝啊!不要這樣!」那位女士又叫了起來,克雷身邊的一個人也輕聲叫了起來:「天哪!」 觀光鴨船從側面撞上了冰淇淋車,把它如同兒童玩具般輕易掀翻。冰淇淋車橫躺在地上,擴音器裡還在放著《芝麻街》的主題歌,向公共綠地滑過去,巨大的摩擦產生了一叢叢火花。兩位在觀望的女人趕快閃躲到一邊,手牽著手,十分幸運地逃過一劫。冰淇淋車跳上了人行道,飛起來一下,然後撞上公園周圍的鐵欄杆才停了下來。音樂哽咽了兩次,終於悄無聲息了。 那位駕駛觀光鴨船的瘋子此時完全失去了對車的控制,它在波伊斯頓大街上打著圈,滿載著臉嚇得煞白且尖聲驚叫的乘客,他們擠在露天平臺上。接著車沖上了人行道,在距離冰淇淋車發出最後聲音五十碼左右的地方,沖向「城市之光」 時尚家具店展示櫥窗下面的窄小擋土牆。窗戶玻璃破碎的轟然巨響毫無音樂感可言。觀光鴨船的寬闊尾巴(上面寫著「港口小姐」的粉紅色字樣)向空中翹起大約五英尺高。在巨大衝擊力的作用下,這個笨重的東西很有可能首尾合一,但巨大的質量緩解了衝擊力,因此這輛車又彈回到人行道上,車頭陷在粉身碎骨的沙發和昂貴的客廳座椅殘骸裡。但在撞擊的那一刻,至少有十幾位乘客從車上飛了出去,消失於視野之外。 在「城市之光」家具店裡,防盜報警器開始嗚嗚作響。 「天哪!」從克雷的右邊又一次傳來這個溫和的聲音。他循聲望去,發現一位個子矮小的男人,黑髮稀疏,留著小小的鬍子,戴一副金邊眼鏡。他問:「出什麼事了?」 「我也不知道,」克雷回答。這時,說話突然變得艱難無比,他覺得自己在把詞語一個個擠出來。他想可能是因為驚嚇過度吧。街對面有人在四散奔跑,有的從四季酒店裡跑出來,還有的從撞毀的觀光鴨船裡往外逃。他就看見一位從觀光鴨船裡爬出來的逃生者和一個從四季酒店裡出來的撞在了一起,都倒在人行道上。正好這一小段時間讓克雷想想是否自己神經錯亂了,這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在瘋人院裡的臆想,可能是在奧古斯塔的朱尼泊山精神病院,在兩針氯丙嗪注射劑的間隔之中他幻想出這一切。他接著說:「那個冰淇淋售貨員說可能是恐怖分子。」 「我可沒看見拿槍的人,」矮個子小鬍子男人說。「也沒有人把炸彈綁在背上。」 克雷也沒看見,但他看到自己那可愛的小寶貝購物袋和畫夾擱在路邊,他看到從套裝女士喉嚨裡湧出的血——天哪,他想,那麼多血——馬上就要流向他的畫夾了。那裡面可差不多是他所有的《暗黑破壞神》的草圖,那可是他的心肝寶貝啊。他一驚,大步奔了過去,矮個子男人跟在他後面。這時候防盜鈴(反正是某種警鈴)的聲音又響起來了,響徹酒店,和「城市之光」店裡那嘶啞的叮噹聲混在一起,小個子男人嚇了一跳。 「是酒店裡,」克雷說。 「我知道,只不過……哦!天哪。」他看到了套裝女士,那曾經流淌在她身體裡面奇妙迷人的魔力物質現在在她身下聚成了小湖——這一切居然發生在四分鐘前?兩分鐘前? 「她死了,」克雷告訴他。「至少這一點我能確信。那個女孩……」他指著金髮女孩說:「就是她幹的,用牙齒。」 「你在開玩笑。」 「是玩笑就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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