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手機 | 上頁 下頁


  那位套裝女士伸手握住皮帶,將一隻長長指甲的手指塞進另一隻耳朵。克雷一驚,為她的耳膜擔憂。他在腦海裡繪就她的形象:套著皮帶的狗,長褲套裝,時尚的短髮……還有一小滴血順著她塞進耳朵的手滴下來。那輛觀光鴨船剛剛駛出畫面,背景裡還有那個門童。這些景物讓這幅素描惟妙惟肖,呼之欲出。

  「瑪迪,你的聲音斷斷續續!我就想告訴你我的頭髮是在那家新的……我的頭髮?……我的……」

  富豪樂冰淇淋的售貨員彎下腰拿出了一個聖代杯,杯子裡高聳著一團白色的「阿爾卑斯山峰」,巧克力醬和草莓醬蜿蜒著自「山頂」而下。他那粗短的絡腮鬍子臉上毫無表情,仿佛告訴別人他對這一切早已習以為常。克雷相信這幅圖畫裡的大多數場景這人都已十分熟悉。公園裡有人尖叫。克雷再次扭過頭去,心想這一定是歡樂的叫聲。午後三點,陽光明媚,在波士頓公共綠地,除了歡樂的叫聲還能是什麼呢?不是嗎?

  那位女士對瑪迪說了些什麼,聽不清楚。她的手腕熟練地一轉將手機飛快地合上,再放回手袋。她站在那裡,似乎忘記了自己正在做什麼,或者是身在何處了。

  「一共四元五十分,」富豪樂冰淇淋售貨員耐心地拿著聖代對她說。克雷正好有點時間感慨一下城市裡什麼東西都他媽的貴。可能套裝女士也這麼想吧——至少一開始他是這麼猜的,因為有那麼一小會她待在那裡,只是盯著那個杯子裡山峰般的冰淇淋和滑落的醬汁,好像她從來沒見過一樣。

  接著從公共綠地那邊又傳來一聲叫喊,這次不是人的聲音,有點像突遭不幸的痛苦呻吟,又像是受傷的嚎叫。克雷轉過頭去,看到一隻狗,就是剛才叼著飛盤奔跑的那只。它渾身棕色,個頭比較大,可能是只拉布拉多獵狗,不過他對狗不怎麼瞭解,他真要選只狗的話就找本書然後把看中的圖片複印一下去按圖索「狗」。狗的身旁半跪著一個西裝革履的人,把狗套在一個項圈裡,好像在咬狗的耳朵——克雷想:我肯定是眼睛花了。狗又嚎叫了一聲,想逃走,那個穿西裝的人將它緊緊按住。天哪,那人的嘴巴裡確實咬著狗的耳朵!克雷正繼續往下看的時候,那人一口將耳朵從狗頭的一側撕扯下來。這次,狗發出了類似人類的慘叫聲,幾隻在附近池塘裡戲水的鴨子受了驚,嘎嘎叫著逃走了。

  「拉斯!」克雷背後有人叫喊著。聲音聽上去像「拉斯」,可能是「老鼠」或者「烘烤」這個詞,但後來的經歷告訴他「拉斯」其實並不是一個詞,只是表達攻擊的一種模糊叫聲。

  他回過頭來看那輛冰淇淋車,正好看到套裝女士奔向窗口要抓住售貨員。她剛巧抓住了他白色束腰外衣前面松垮的皺褶,但他驚嚇當中只退後一步便掙脫了她。她的高跟鞋一下子飛離了人行道,然後克雷聽到衣服的摩擦聲和扣子落地的叮噹聲,看到她的外套前端先是鉤住了售貨窗口櫃檯的突出部分然後又落了下去。聖代好像打翻了,克雷看到一團冰淇淋和醬汁粘在套裝女士的左手腕和前臂上,高跟鞋劈啪一響,她跌回到人行道上,踉踉蹌蹌地跪倒在地上。她臉上原來是一副自我封閉、教養良好的典型公眾場合表情,克雷認為這是「街頭無表情」面孔的基本要素;現在則被一陣痙攣所代替:她的眼睛眯成細長一條,兩排牙齒暴露出來,上嘴唇完全翻轉,露出粉紅色的「天鵝絨襯裡」,像女人的私處。她的獅子狗沖到大街上,拖著紅色皮帶,皮帶末端還吊著一個把手。一輛黑色轎車開過,把還沒來得及穿過半條街道的狗碾倒在地。前一秒鐘還是毛茸茸的活物,後一秒鐘就成了血泊一片。

  克雷想:這可憐的小東西,它可能正在狗兒天堂裡叫喚著,沒意識到自己已經魂歸西天了吧。他知道從某種醫學角度來講自己已經處於休克狀態,但這絲毫沒有改變他吃驚的程度。這會兒他站在那裡,一手提著畫夾,一手提著棕色購物袋,嘴巴張得大大的。

  從某個地方——聽上去好像是紐伯裡街的轉角處——有爆炸聲傳來。

  那兩個戴iPOD耳機的女孩子髮型一模一樣,只不過拿薄荷色手機的那個是金髮,另一個則是淺黑色頭髮;她們就是金髮仙子和黑髮仙子。這時候,金髮小仙子一把將手機扔在人行道上,手機頓時摔得四分五裂。她沖上前一下子抱住了套裝女士的腰。克雷想(在當前的狀況下他也只能這麼想了)這女孩子大概是想阻止套裝女士再去揪住冰淇淋售貨員或者是沖到大街上救她的狗。克雷甚至還有點為這女孩的機敏讚歎不已。她的朋友,那位黑髮仙子則置身事外,白皙的小手緊握在胸前,眼睛瞪得大大的。

  克雷把自己的東西扔下,一邊一個,沖上前去幫助金髮女孩。這時他在眼角餘光裡看到在馬路對面,一輛車突然轉向沖上人行道,直逼四季酒店大門。門童飛快閃開,酒店前廳裡尖叫聲一片。正當克雷要幫助金髮女孩救助套裝女士的時候,金髮女孩突然像毒蛇一樣飛快地將漂亮的小臉蛋俯衝下去,露出年輕而強健的牙齒,撲倒在套裝女士的脖子上。霎時鮮血噴湧而出,金髮女孩整張臉都埋在裡面,似乎在洗臉,甚至是在渴飲(克雷幾乎可以肯定她在飲血)。接著她把套裝女士像洋娃娃一樣拎起來前後搖晃。套裝女士比她高也比她重至少四十磅,但是金髮女孩毫不費力地將她的頭搖晃得前後擺動,大片大片的鮮血四處濺灑。與此同時,她揚起沾滿鮮血的臉,對著十月的瓦藍晴空嚎叫著,仿佛在慶祝勝利。

  她瘋了,克雷想,真的瘋了。

  黑髮女孩哭喊著:「你是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正當她喊叫著,金髮女孩突然將她沾滿鮮血的頭轉了過來。血從額頭上耷拉著的劉海邊緣上滴下來,眼睛像兩個血窟窿後面亮著的白熾燈。

  黑髮女孩瞪大兩眼盯著克雷,不斷重複著:「你是誰?」……「我是誰?」

  這時套裝女士被金髮女孩一把甩在旁邊,她癱倒在人行道上,被咬開的頸動脈還在汩汩地噴著鮮血。金髮女孩朝著黑髮同伴撲了過去,就在幾分鐘前她們還親密地分享著一部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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