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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三個人一塊兒離開了班倫。上坡時班恩還幫比爾推了車。艾迪跟在後面,嘶嘶地喘著氣,一面不高興地看著自己襯衫上的血跡。

  比爾說了聲再見,騎上車就走了,一面還高聲叫著:「哈喲,銀箭,走嘞!」

  「那車可真大。」班恩說。

  「用你的毛打賭。」艾迪也說。他又呼吸了一口哮喘噴霧,呼吸才正常了。「有時他把我帶在後面。騎得那麼快,把我的尿都快嚇出來了。比爾是個好人。」他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但是那雙充滿崇敬的眼睛似乎在加以強調。「你聽說過他弟弟發生的事嗎?」

  「不知道——什麼事?」

  「去年秋天遇害了。有人殺了他,還把他的一隻胳膊像撕蒼蠅翅膀一樣撕掉了。」

  「天哪!」

  「比爾以前只是稍微有些結巴。現在越來越厲害了。你注意他結巴沒有?」

  「是的。」

  「我告訴你,如果你想讓比爾成為你的朋友,那麼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他弟弟。別問他那樣的問題。他對那些東西過敏。」

  「好,我一定不會的。」班恩回答。他現在模模糊糊地記起去年秋天是有個小孩被殺。是不是因為喬治。鄧邦,或者那些最近發生的謀殺案,媽媽才給他手錶的?他不知道。「是不是就在那場大洪水之後發生的?」

  「是的。

  他們走到堪薩斯大街和傑克遜大街的十字路口,兩人得分開了。

  孩子們到處在玩耍,有捉迷藏的,還有扔棒球的。一個頭戴棒球帽、身穿藍褲衩的胖小孩旁若無人地從他們身邊跑過,一邊跑一邊還搖著一個呼啦圈,嘴著嚷著:「藏好了沒有?我要捉了,嗅?」

  兩個大孩子看著他,覺得很有意思。艾迪說:「好了,我得走了。」

  「等等,」班恩說,「如果你不想去急診室,我倒有個主意。」

  「真的?」艾迪看著班恩,有些懷疑但又懷有希望。

  「你有5分錢嗎?」

  「我有一角。那又怎樣?」

  班恩瞅著艾迪襯衫上那些已幹的血跡,說道:「在商店裡買上一杯巧克力牛奶,潑一半牛奶到襯衣上,回家告訴你媽就說把所有的牛奶都灑上去了。」

  艾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自從他爸在4年前去世之後,他媽的視力每況愈下。但是出於虛榮,她不僅拒絕去看眼科醫生,也拒絕配眼鏡。幹了的血跡和巧克力牛奶的汙跡看起來幾乎一樣。也許……

  「可能行得通。」他說。

  「要是發現了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

  「不會的,」艾迪說,「再見了。」

  「好的。你知道嗎?你們一夥可真酷。」班恩發自內心地讚歎。

  艾迪看起來不只是尷尬,而是幾乎有些不安了。「比爾才是。」說完,他就走了。

  班恩望著艾迪沿著傑克遜大街走了,他也轉身要回家。就在此時,他看見就在傑克遜大街和梅恩大街的拐角處的汽車站牌下面站著3個熟悉的身影。儘管有3個街區遠,但是他仍舊看得很清楚。他們正背對著他——他真是太幸運了。班恩連忙躲到一個籬笆後面,他的心跳得很厲害。5分鐘之後,公共汽車開了過來。亨利一夥人把煙頭扔到路上,上了車。

  直到汽車消失在視線之外,班恩才慌慌張張地趕回家去。

  SS48那天夜裡,一件可怕的事情發生在比爾·鄧邦身上。那已經是第二次了。

  當時他的父母正在樓下看電視,他們一邊一個坐在長椅上,無聲無息地像兩個書檔。喬治沒出事的時候,此刻客廳裡會充滿歡聲笑語,有時連電視的聲音都聽不見。「閉嘴,喬治!」比爾會大聲叫嚷。

  「別把所有的爆米花都吃光,我也要。」喬治會還嘴說:「媽!你讓比爾給我爆米花。」

  「比爾,給他爆米花。喬治別老叫我『媽』。只有羊才那麼叫。」或者有時他爸會講個笑話,然後大夥會一齊笑起來。

  那時候,媽媽和爸爸也像兩個書檔,但是他和喬治是書籍。

  喬治死後,比爾還想成為他們中間的書,但是很難。他們倆渾身都散發著寒意,讓比爾感到寒冷刺骨。他不得不離開那裡——那種寒冷總是使他的雙頰冰冷,使他想流淚。

  喬治的房間仍然是他生前的老樣子。就在他被安葬兩周之後的一天,紮克把他的一大堆玩具放在一個箱子裡。比爾猜爸爸大概要把那些玩具送給善心會或者救世軍之類的地方。但是爸爸抱著箱子剛出房門,就碰上了媽媽。媽媽雙手發抖,一下子抓住了自己的頭髮,瘋狂地尖叫起來:「你竟敢拿走他的東西!」比爾見此情形,兩腿發軟,不由得靠在了牆上。而爸爸也退縮了,他一句話也沒說又把一箱玩具搬回喬治的房間,甚至又把那些玩具放在了原先的地方。比爾走進去,只見他爸雙手抱著頭,跪在喬治的床前(那張床也是老樣子,儘管媽媽把床單一週一換改成了兩週一換)。爸爸的哭泣更加劇了比爾的恐懼。一個可怕的想法突現在他的腦海裡:也許他們會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直到一切糟糕得無法挽救。

  「爸、爸、爸爸——」

  「去幹你的事吧,比爾。」爸爸含糊地說。他的聲音在顫抖;背部也在不停地起伏。「去吧。」

  比爾離開了。走到樓上的客廳,他聽見媽媽也在樓下哭泣,聲音那麼淒慘,那麼無助。比爾心想:「為什麼他們哭泣的時候要離得這麼遠?」然後,他把這個想法從腦袋裡趕了出去。

  9

  就在暑假開始的第一天,比爾走進了喬治的房間。他的心在胸膛裡怦怦直跳;雙腿也很僵硬,有點不聽使喚。他常來喬治的房間,但那並不意味他喜歡這裡。這裡的一切都有喬治留下的痕跡。他走了進來,心裡不由自主地擔心壁櫥的門會突然打開,就在那個仍然掛著喬治衣服的地方,那個喬治會突然出現:他身上穿著的雨衣沾滿鮮血,那只沒有胳膊的袖子耷拉著;那雙眼睛是可怕的死白色,就像是電影裡的行屍那樣;當他從壁櫥向比爾走來的時候,腳上的那雙雨鞋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一種極為恐怖的聲音——某個晚上如果正坐在喬治的床上,看著牆上的那些圖畫的時候,恰好趕上停電,比爾肯定自己會突然心臟病發作,甚至會在10秒鐘之內致命。但是比爾仍然走進了喬治的房間——他一面抵抗著對喬治幽靈的恐怖,同時盡力從喬治之死的陰影中脫離。他不是為了忘記喬治,而是使喬治不再顯得那麼可怕。他明白父母無法逃脫那種陰影,他只能依靠他自己。

  走進喬治的房間不僅是為他自己,而且也是為喬治。他愛過喬治,他們的關係一直非常好。可悲的是喬治已經死了。而更糟糕的是……喬治竟然變成了某種可怕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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