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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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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哢嗒一聲關掉電視機,來到那家停車場,做了足夠兩個人吃的湯和三明治。他把食物放進一隻帶蓋的大籃內。在往珍妮·貝克家去的路上,有三四隻狗,顯然是因為沒人喂而餓瘋了,受到籃內食物味道的吸引,聚集在他的面前。尼克掏出槍,在一隻狗幾乎要咬住他之前,他都沒下決心開槍。他扣動了扳機,子彈呼嘯著擊中了面前五英尺遠的水泥地面,留下了一道銀色的鉛痕。他沒有聽到爆裂聲,但卻感到了沉重的振動。幾隻狗狂叫著四散而逃了。 珍妮睡著了,額頭和面頰仍很燙,呼吸慢且費勁。尼克弄條冷毛巾給她擦了擦臉,把她那份食物放在床頭櫃上,然後走進起居室,打開了落地式大彩電。 CBS台整個晚上都沒出現。NBC台仍播放著預定的節目,ABC分台的圖像卻模糊不清,有時會出現大片的雪花甚至突然斷掉。ABC頻道只放映辛迪加的一些節目,似乎它通往網絡的這條線路仍在工作。這無關大局,尼克等待的是新聞報道。 當新聞報道終於開始時,尼克都驚訝得發呆了。目前人人都這樣稱呼的「流行性超級流感」,仍是新聞報道的主要話題,但是這兩個台的新聞播音員都說這種病已得到了控制。亞特蘭大疾病控制中心已研製出了一種流感疫苗,在下周初就可在醫生處弄到它。報道說,紐約、舊金山、洛杉磯和倫敦發病情況極為嚴重,但各地都有發生。新聞播音員接著說,在一些地區,公共集會已被臨時取消。 尼克想,整個碩尤鎮都被抹平了。到底是誰在騙誰呢? 新聞播音員歸納說,到大多數大城市的旅行已受到了嚴格的限制,不過,一旦這種疫苗全面發放,這些限制就會解除。接著播放了密執安一架飛機墜毀和一些國會議員對最高法院最近做出的有關同性戀權利決定的反應。 尼克關掉電視機,走到貝克家的遊廊上。那兒有一個擺式沙發椅,他坐了上去。椅子前後平穩地擺動著,他未能聽到因約翰·貝克忘了加油而發出的那種刺耳的吱呀聲。他看見螢火蟲在黑暗中劃出的一道道非同尋常的亮光。地平線上的雲層中閃爍著暗淡的閃電,看上去就像那裡聚集了恐龍般巨大的一堆螢火蟲。這個夜晚又悶又熱。 對尼克來說,由於電視是他完全可見的媒介,所以他特別留心其他人可能會放過的新聞報道中的有關事情。電視上沒有電影短片,連一部都沒有。也沒有棒球比賽,可能是球賽都已賽完了的緣故吧。天氣預報也含糊不清,且沒有表明最高和最低溫度的天氣圖,似乎是美國氣象局己關閉了其辦事處。對所有這一切,尼克都得出了與電視播音員們完全相反的結論。 兩個新聞播音員似乎有點兒神經質,顯得心慌意亂。其中一個也傷風了;他還對著話筒咳嗽了一次並說了聲對不起。兩位播音員的眼睛均向他們所面對的攝像機左右瞄來瞄去……似乎有人同他們一起在演播室裡,有一個保證使他們不出差錯的人在那裡。 這是6月24日的夜裡,他衣衫襤褸地睡在貝克家的前廊上,他做的夢也非常不吉祥。現在,即第二天的下午,他正在主持珍妮·貝克這個可愛的女人的死亡儀式……可他連一句讓她中聽的話都說不出來。 她正使勁拉著他的一隻手。尼克低頭看了看她蒼白扭曲的面孔。她的皮膚已有些乾燥,汗都已蒸發掉了。他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只能在其中尋求安慰了。她就要死了,他開始記住這副面容了。 「尼克,」她說,並笑了笑。她用雙手抱住他的一隻手。「我想再感謝你一次。誰也不願在孤獨中死去,不是嗎?」 他使勁搖了搖頭,她明白這並不表示他不同意她的觀點,而是他處於對這一假定的劇烈矛盾之中。 「是的,我要死了,」她也矛盾了起來,「但請別介意。衛生間有件衣服,尼克,就是那件白色的。你該認得的,因為……」一陣咳嗽打斷了她的話。直到她控制住了咳嗽,她才把話說完。「……因為那條花邊的緣故。就是我們去度蜜月時我在火車上穿的那件。它可能仍合體。也許我現在穿會稍大一點兒——我瘦了不少——但這已無關緊要了。我一直都很珍惜那件衣服。約翰和我曾去過龐恰特雷恩湖。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兩周時間。約翰總是讓我高興。你還記得那件衣服嗎,尼克?我入葬時希望能穿著它。幫我……幫我穿衣服你該不會難為情的吧,是嗎?」 他強抑住自己的感情,搖了搖頭,眼睛盯著床罩。她肯定感到了他那種悲傷而又局促不安的複雜感情,因為她再也沒提那件衣服的事。她輕浮地,幾乎是有點兒賣弄風騷地談起了別的事情。在一次高校演講比賽中她如何獲勝,並進入了阿肯色州的決賽,以及當她講到雪莉·傑克遜的「魔鬼情夫」的最高潮時,她的半截短襯裙是如何掉了下來並在鞋子上打滾。談到她那個曾作為基督教浸禮團的成員前去越南而回來時不是帶了一二個而是三個養子的妹妹。談她三年前和約翰的野營旅行,以及一隻病態的處於發淫期的公駝鹿是如何迫使他們爬到樹上,呆了整整一天的趣事。 「我們就那樣呆在樹上,到最後都成了匙形了,」她夢幻般地說著,「就像高校陽臺上的一對小山羊。我的天哪,當我們下來時,他激動不已。他……我們……相愛了……深深地墜入了愛河之中……愛情是一種能撼動世界的東西,我一直認為……愛情是使男人和女人站立于引力似乎總是要使他們倒下的這個世界上的唯一的東西……使他們慢慢倒下去……扭結在一起……我們是……那麼地相愛……」 她開始打盹,一會兒就睡著了,直至他拉開窗簾或許是踩上了一塊兒咯吱作響的木板,才把她從迷幻狀態中弄醒。 「約翰!」她尖叫了一聲,她的聲音被痰堵了回去。「噢,約翰,我仍未能解開爹爹那個老鼠夾騙局的秘密!約翰,你得幫幫我!你得幫幫我……」 她的話語節奏拉長,就像毫無規律的呼吸一樣使他難懂,但他能感到內容卻全都相同。從她的鼻孔裡流出了一股細細的黑血。她倒在枕頭上,頭前後擺來擺去,一次,二次,三次,似乎要做出某種重要的決定,但答案卻是否定的。 隨後她就不動了。 尼克把手膽怯地放在她的頸部,然後是腕上,最後是乳防之間。那兒什麼也感覺不到了,她已經死了。床頭櫃上的鐘錶重重地敲了起來,然而他們倆誰也沒聽到。他把頭靠在膝上呆了一會兒,以他特有的無聲方式哭了一會兒。魯迪曾告訴過他:你所能做的一切就是一種緩慢的發洩,在肥皂泡劇世界裡,遲早是有用的。 他知道將要發生的而且也是他不想去做的又是什麼。這不公平,他的一部分喊道。這不是他的責任。但這裡再沒有其他人了——也可能方圓多少英里之內都沒有另外的人了,他對此負有義不容辭的責任。把她留在這裡任其腐爛,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她一直對他都很好,但沿路有那麼多的人,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把他們全都掩埋掉,不管是已腐爛的還是未腐爛的。他覺得必須行動起來了。在這裡坐得越久,什麼也不幹,所害怕的任務就越多。他知道柯蒂斯殯儀館就在那裡——下去三個街區再往西一個街區。外面也一定熱極了。 他強迫自己站起來,走進衛生間,半信半疑地希望那件蜜月服能證明她昏迷中所言是譫妄。但那件衣服卻真的就在那兒,只不過隨著歲月的流逝,已有點兒發黃了。他認得這件衣服,它和原來並無兩樣,因為上邊仍帶著那個花邊。他把衣服取下來,抖開在床邊的長椅上。他盯著這件衣服,看了看旁邊的那個女人,直到看了個夠。衣服確實有些大了。對她來說,這種病,這裡的一切,都遠比她所知道的要殘酷許多許多……我猜得對極了。 儘管不情願,他還是走到她身旁,開始給她脫衣服。當他把睡衣脫掉,發現她赤裸裸地躺在面前時,恐懼感消失了,只有憐憫——這種憐憫是如此之深地擊中了他。以致使他感到苦不堪言。他給她擦洗身子,隨後給她穿上衣服,他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給她穿好衣服後,他抱起她,把這個身著花邊服的女人送到殯儀館,他就像一個新郎官抱著自己深愛的女人一樣,跨過一個高高的門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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