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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文斯·霍根已死了。他躺在地板上,四周散堆著溶化的冰塊和濕毛巾。他用手緊緊抓住脖子,就像在拼命抵抗一個看不見的扼殺者。指尖上滿是血,成群結隊的蒼蠅嗡嗡叫著,在他身上飛來飛去。他的脖子就像漫不經心的孩子快要打爆了的內胎一樣腫脹,都成了黑色。

  「現在你該讓我們出去了吧?」邁克·奇爾德雷斯問道,「他已死了,你這個混蛋啞巴,這下該滿意了吧?這下你該感到報了仇了吧?現在他也要死了。」他指著比利·沃納說。

  比利恐懼地看著這一切。他的脖子上和額上佈滿了潮紅斑塊兒;常用來擦鼻子的工作服袖子上滿是硬鼻痂。他一邊不停地敲打自己的前額一邊用腫脹的眼睛盯著尼克。

  尼克直到感到累了,才用掃帚把食物推了進去。比利·沃納遲疑地盯了他一會兒,才開始吃東西。

  邁克把牛奶朝著鐵柵門扔了過來。杯子摔碎了,牛奶濺得四處都是。他把分給他的兩個肉餅扔向他房間滿是塗鴉的後牆上。其中一個粘在了椅背中間的飾板上。芥末和番茄醬四處濺落,他在蘋果派上踩來踩去,挺有節奏的,如同跳舞一樣。蘋果塊兒被踩得稀爛,白色塑料盤也成了碎片。

  「我要絕食!」他喊叫道,「該死的絕食!我什麼也不吃!要想讓我吃你給我拿來的東西,除非你吃我拉的屎。你這個又聾又啞的蠢豬,你會……」

  尼克轉過身,默默地立刻走開了。他回到辦公室,嚇得不知該做些什麼才好。如果他會開車,他就會把他們帶到卡姆登去,但他卻不會開車。而且還得考慮一下如何處置文斯,他不能讓他躺在這兒喂蒼蠅。

  辦公室附近的兩個門敞開著。其中一個房間是衣帽間,另一個則通向一段樓梯。尼克順樓梯向下走去,看清那是一個作儲藏室用的地下室。那裡很涼,至少是有一刻感到了涼意。

  他回身走了上來。邁克坐在地板上,愁眉不展地揀起被踩得稀巴爛的蘋果塊兒,隨便擦了擦就吃了起來,但卻不抬頭看一眼尼克。

  尼克伸出胳膊試圖把文斯拉起來。屍臭味使他的胃上下翻滾。文斯太沉了。他無助地看了屍體一會兒,開始意識到其他兩個人此刻正站在牢房的門旁,用迷惑的眼光看著他。尼克可以猜得出他們在想什麼。文斯是他們中的一個,也許是其中最愛發牢騷的一個,也是他們想要絞死的一個人。他像一隻被夾子夾住的老鼠一樣,因得了他們也搞不懂的某種可怕的腫脹病而死掉了。尼克那天不只一次地想知道,什麼時候他也會開始咳嗽、發燒、脖子上形成那種奇怪的腫脹。

  他抓住文斯·霍根多肉的前臂,把他拉出了牢間。由於重量都在他的肩上,文斯的頭偏向他,似乎在盯著尼克,無言地告訴他要當心,別顛搖得太厲害了。

  足足花了10分鐘才把這個壯漢的屍體拖下陡直的臺階。深深地喘了一口氣,尼克把他放在熒光燈下的水泥地上,然後迅速從他單間牢房的帆布床上拉了條已磨破了的軍用毛毯,把他蓋了起來。

  然後他想打個盹。他在23日以後,僅在昨天即24日開始時的頭幾個小時睡了一會兒。做的夢仍歷歷在目,有時甚至都害怕這些夢了。他過去極少做真正的噩夢,但最近卻做了越來越多的不祥之夢,給他的感覺是這些夢沒有一個像目前這種景象。這個正常的世界已成了在拉著窗簾、上了鎖的地下室中把嬰兒們當作犧牲品的地方。

  而且,理所當然,他最大的個人恐懼是他往往會從夢中驚醒。

  他睡了一小會兒,做了一個以前常做的夢:一塊兒玉米田,升騰起熱乎乎的味道,使人感到有某種東西,或某個人存在,既愜意又安全,純粹是一種在家裡的感覺。當他意識到在拐角處有某種東西在盯著他時,他又開始陷入了冷酷的恐懼之中。他想:媽呀,黃鼠狼進了雞窩了!他在晨曦中醒了過來,滿身都是汗水。

  他煮上咖啡,過去查看他的那兩個犯人。

  邁克·奇爾德雷斯仍在哭泣。在他身後,那個漢堡包仍粘在牆上,就像一堆乾巴巴的膠狀物。

  「現在你滿意了吧?我也要死了。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報仇雪恨了吧?你聽我說呀,我就像一輛滿載該死的貨物的火車向山上爬一樣地在對你說話!」

  但尼克最關心的是昏迷在床的比利·沃納。他的脖子已腫脹發黑,胸脯聳起,已開始痙攣。

  他急忙回到辦公室,盯著電話機,感到憤怒和有罪。他在桌子上使勁捶了一拳,掉了線頭的電話機,毫無意義地躺在那裡的地板上。他關上電爐,沖到街上,來到了貝克的房前。他按了似乎有一個小時的門鈴,珍妮才裹著浴衣下來開了門。發燒出的汗仍留在她的臉上。她雖未昏迷,但言語卻又慢又含糊,嘴唇上都燒起了泡。

  「尼克,進來吧,怎麼了?」

  尼克寫道:「文斯·霍根昨晚死了。我想,沃納也快要死了。他病得很重。您見過索姆斯大夫嗎?」

  她搖了搖頭,哆嗦了一陣兒,又開始咳嗽了,腿也搖晃了一下。尼克趕緊用手抱住她的手臂,把她扶到椅子上。他寫道:「您能替我往這個辦公室打個電話嗎?」

  「行,沒問題。把電話機拿來,尼克。我似乎……在夜裡又發病了。」

  他把電話機拿了過來,她撥了索姆斯大夫的電話號。在她把聽筒放到耳邊約半分多鐘後,他已知道不會有人來接電話了。

  她又往大夫家裡打,往護士家裡打,但都沒人來接電話。

  「我再撥一下州巡邏隊的電話。」她說道。但撥了一個號碼後,她又把電話放回叉簧上。「我猜,長途台仍不工作。在我撥了1後,只能聽見嗡嗡嗡的聲音。」她向他悲笑了一下,眼淚又開始無助地流了下來。「可憐的尼克,」她說,「可憐的我,可憐的每一個人。你能幫我上樓嗎?我感到虛弱極了,似乎連氣都喘不上來了。我想我很快就會同約翰在一起了。」他看著她,希望她能繼續說下去。「我想我該躺下了,如你能幫我一下的話。」

  他幫她上了樓,然後寫道:「我會回來的。」

  「謝謝你,尼克。你真是個好孩子……」她已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尼克離開這棟樓,站在人行道上,想知道下一步該做些什麼。如果他會開車,他就能幹好多事了。可是……

  他看見一輛童車躺在街對面一家的草地上。他走了過去,盯著那座拖著長長陰影的房子看了一會兒(這座房子就像他亂七八糟的夢中的那些房子一樣),然後又走近房子敲了敲門。儘管敲了好多次,仍沒人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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