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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5

  波爾快到兩歲時,她的父母決定在郊外買一套房子。那時他們的收入買套房子已經綽綽有餘了;兩個人都有著輝煌的前途。他們開始收集成打的宣傳廣告和小冊子,經過逐漸篩選和淘汰,剩下了十二套。六套、四套,直到最後只留下了兩套。這使他們陷入了困境。羅西想要這一套,比爾卻喜歡另一套。當他們的意見開始兩極分化時,討論變成了爭辯,爭辯又激化為爭吵——雖然不幸,但是並不意外,因為即使最甜蜜、最和諧的婚姻也難免有時會發生口角和爭執……甚至大吵大鬧。

  結果,羅西昂首闊步走進廚房,開始收拾晚餐,先把雞放進烤箱,然後在鍋裡添好水,將她在路邊水果攤上買來的新鮮老玉米放進鍋裡煮。過了一會兒,當她在爐子旁邊刮土豆皮時,比爾從起居室走出來,他一直在那裡翻看導致兩人意見分歧的那兩套房間的照片……他實際上是在認真考慮兩個人的爭論。當他向前走出一步時她沒有像往常那樣接受他,當他低頭吻她的脖頸時,她也沒有轉過身。

  「我很抱歉,在房子問題上我對你大聲嚷嚷了,」他低聲地說,「我仍然認為溫澤的那套房間更適合我們,但是我真心向你道歉,我不該提高嗓門。」

  他等待她的回答,當她沒有任何反應時,他轉過身,痛苦而步履艱難地走了出去,以為她仍然在生氣。她其實並不僅僅是在生氣;生氣遠遠不足以表達她此刻的精神狀態。她正處在盛怒,或者說是狂怒之中,她的沉默不語並不是那種幼稚可笑的「不理睬他」,而是在拼命克制住自己,不至於抓起爐子上的開水鍋往他臉上扔過去。她在腦海中看到了一副令人傷心的生動畫面:比爾蹣跚著從廚房沖出來,尖叫著,他的皮膚變成了一種她經常能在夢中見到的顏色。比爾摸著臉頰上正在長出的仍然冒著熱氣的水瘡。

  她的左手實際上已經哆嗦著伸向了鍋柄。那天夜晚,當她毫無困意地躺在床上時,幾個字在她的心裡反復地默念著:我要報答你。

  6

  後來的幾天裡,她開始執著地看自己的雙手、胳膊和面孔……但看得最多的還是雙手。因為一切都是由此而發生的。

  在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其實並不清楚……但是她知道當她看見——

  (那棵樹時)

  她能認出它來。

  她在城西發現了一個叫做艾爾默室內棒球場的地方,開始有規律地去那裡練球。那裡的大多數常客都是一些中年人,為了找回大學或高中男孩的感覺,願意花上五塊錢,享受一會兒充當肯·小格裡菲或大赫特的榮幸。他們多數時候是觀賞者,站在室內球場外面觀看。她梳著棕色短髮,面色蒼白而嚴肅,和周圍那些三十多歲的女人們一點也不同。那些男孩子們竊笑著,開著玩笑,用肘部互相推擠著,把帽子反戴在頭上,以顯示他們很酷。她完全無視他們的笑聲以及他們對她身體的注意。他們好像在說,她是一個製品,一只用石頭雕刻成的狐狸。

  過了一會兒,笑聲停止了。這位穿無袖體恤衫和灰色休閒褲的女人在最初的笨拙並幾乎被發球機連續打出來的橡皮球擊中之後,已經開始打得很不錯,最後打出了非常好的擊球點。

  「她打得真棒。」一天,羅西後面的一個人說道。羅西臉紅心跳,頭上戴著被汗水弄濕的頭盔,她把頭髮往頭盔裡面塞了塞。後面的練習中,她不停地尖叫著,好像這只球激怒了她似的。

  「把那台機器也打開。」當發球機在球場中間笨拙地移動著,咯咯亂響地以每小時八十英里的球速發球時,第二個人說道。羅西短促地大叫了一聲,她低著的頭快要靠在肩膀上了,球迅速向另一個方向飛去,它擊中了二百英尺以外的護攔網,沒有停下來,綠色的纖維球繼續向上飛了一段之後,終於停在了她打出的其他球中間。

  「哈,她用不著使那麼大的勁兒。」第三個人嘲弄地說。他拿出一支香煙放在嘴裡,只拿出一盒火柴,擦著了一根。「她可能有點兒——」

  這一次羅西沒有發出那種像饑餓的小鳥在顫抖般的尖叫,球彈了回來,又碰到了護攔網上……它打穿了護攔網。網上的破洞看上去像是在近距離以內用子彈打穿的。

  抽煙的男孩站在那裡好像僵住了似的,火柴幾乎燒著了他的手指。

  「正讓你說中了,兄弟!」第一個男孩說。

  7

  一個月以後,室內棒球場季節性關閉之後不久,一天,羅達·西蒙斯突然打斷了羅西正在朗讀的格羅裡亞·親拉的新小說,告訴她說今天到此為止。羅西反對,因為時間還早。羅達同意,但是她說她的聲音已經沒有激情了;最好今天休息一下,明天接著幹。

  「那好,就這樣吧,我想去釣魚。」羅西說,「只剩下二十頁了。我只想快點把這該死的活兒幹完,羅達。」

  「你今天無論如何都別幹了,」羅達不容分辯地說,「我不知道波爾昨晚把你折騰到幾點鐘,反正今天你不能再幹了。」

  8

  羅西站起身,走到門口,使勁地摔了一下門,它幾乎從合頁上掉了下來。在控制室裡,她突然抓住被嚇壞的羅達·西蒙斯那件名牌寬鬆外套的衣領,一巴掌將她打到控制板上。電路開關像烤豬排專用的尖齒叉一樣刺穿了她那有教養的鼻子。鮮血頓時噴濺得到處都是,錄音棚的窗玻璃上也濺上了一串血水,開始流下一道道羅絲·麥德式的深紅色斑痕。

  「羅西,不!」科特·漢密爾頓驚呼道,「我的天,你在幹什麼?」

  羅西將指甲摳進羅達顫抖的喉嚨裡,將它撕裂開,她的面孔淹沒在噴湧的、滾燙的血水之中,她呼吸著它的氣味,想為這個她曾經愚蠢地與之抗爭的新生命施洗禮。不需要回答科特,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在報答,那就是她在做的一切,她在報答,上帝在幫助所有有麻煩的人付清賬單。上帝在幫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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