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玫瑰瘋狂者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7

  她在一生中第一個不再有諾曼的早晨醒來了,而且吵醒了比爾。她是被自己的尖叫聲弄醒的。

  「我要報答!我要報答!哦,上帝,快看看她的眼睛!那雙烏黑的眼睛!」

  「羅西!」他搖著她的肩膀說。「羅西!」

  她毫無表情地看了看他,臉上冒著汗珠,被汗水濕透的棉布睡衣緊貼在曲線分明的突出部位上。「比爾,是你嗎?」

  他點點頭。「沒錯,是我。你沒事了。我們都沒事了。」

  他打了個冷戰,緊緊地抱住了他。舒服的感覺很快便轉變成了別的東西。她躺在他的身體下面,用雙手抱住他的脖子。比爾的呼吸急促起來,那發燙的手在羅西豐滿的乳房上撫摩著、搓揉著……羅西挺著身子,迎合著那男性的進攻。比爾身下那堅硬的東西進入她的身體時(當她和諾曼在一起時她從來沒有體驗過如此的優雅和自信),她的眼睛轉移到了掉在地板上的牛仔褲上,小瓷瓶仍然在表袋裡,她判斷那裡至少還有三滴苦澀誘人的溪水——或者更多。

  我要用它,她想道,我會在不能清楚地思考之前使用它。我當然會。我將遺忘一切,這是最好的結果——誰會需要這樣的噩夢?

  但是她內心世界的最深層、比她的老朋友理智還要隱藏得更深的地方知道答案是什麼:她需要這種噩夢,恰恰是她自己需要。她雖然保留著那個小瓶子,以及小瓶子裡的東西,她並不是為自己保存的。因為誰要是忘記了過去,誰就註定要重犯歷史的錯誤。

  她抬起頭來看著比爾。他正在低頭看她,快樂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上去一片迷茫。她發現,他的一切便是她的一切,她讓自己任他帶領,緊緊地跟隨其後。他們就這樣在小床上停留了許久,就像勇敢的水手在她的小船上航行著。

  8

  大約在中午時,比爾去拿週末報紙並去熟食店採購食品。羅西沖了一個淋浴,穿上衣服後,赤腳坐在床邊。她能夠聞到他們兩人不同的香味兒,還能聞到他們混合出來的香味兒。她覺得還從來沒有聞到過這麼美好的氣味。

  最好的嗎?太簡單了。床單上沒有血跡。到處都沒有血跡。

  她的牛仔褲掉到了床底下。她用腳指頭把它勾了出來,然後從表袋裡拿出了小瓷瓶。她把牛仔褲拿進浴室,門後掛了一隻塑料洗衣袋。小瓷瓶會被放進藥品櫃裡,至少在那裡放上一段時間,它很容易隱藏在別的瓶子後面。在扔進洗衣袋裡之前,她翻遍了所有的褲兜,這是一個古老的、家庭主婦們習慣做的事情,她甚至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直到她的手指在最常用的左兜深處摸到了某樣東西。她拿到面前,當羅絲·麥德在她的頭腦中說話時,她打了個哆嗦。一件禮物……你可以隨意使用。

  這是諾曼的警校指環。

  她把它套在手指上,轉來轉去地察看著,讓浴室霧氣騰騰的玻璃反射的亮光照亮上面的字:服務,忠誠,公眾利益。她又一次發抖了,她完全能感覺到,諾曼已經和這個邪惡的護身符緊緊連接在一起了。

  又過了半分鐘,她已經把杜卡絲的小瓷瓶藏進了藥品櫃裡,匆匆回到亂糟糟的床邊,這一次她沒有注意到繼續飄散在空氣中的男人和女人的香味兒,她要尋找和考慮的是床頭櫃。上面有一隻抽屜。她會把指環放在那裡。然後她會考慮用它幹什麼;現在她想要做的便是,讓自己的視線離開它。讓它留在外面無疑是很不安全的,黑爾上尉隨時會來,帶著幾個新問題和一大堆老問題,讓他看見諾曼的警校指環沒有什麼好處。

  她打開了抽屜,把那只指環放到最裡邊……突然她的手指僵硬了。

  抽屜裡已經有一樣別的東西了。一隻藍色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折疊成一個包裹的形狀。小包上撒滿了羅絲·麥德那種玫瑰紅的汙跡,看上去像是半濕半幹的血跡。

  「哦,上帝,」羅西悄悄地說,「那些種子!」

  她把從便宜睡衣上撕下來的那只小布包拿出來,雙腿突然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便在床邊坐下來,把小包放在腿上。她在心裡聽見杜卡絲囑咐她千萬不要嘗那些種子,也不要把摸過種子的手指放進嘴裡。石榴樹,她這樣叫它,但是羅西認為它並不是這棵樹的名字。

  她打開了小包的一角,看著那些種子。她的心臟像一匹野馬般在胸中狂奔不已。

  不要保存它們,她想到。不要,不要。

  羅西把前夫的指環暫時放在檯燈旁,便站起身,又走進浴室,手掌上平擺著打開的小包。她不知道比爾什麼時候走的,她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但是一定過了好大一會兒時間了。

  求你了,她想,讓比爾去熟食店的時間儘量長一些。

  她放下馬桶坐墊,跪在上面,從小包裡拿起了第一粒種子。她有一種感覺,好像這個世界使種子失去了原有的魔力,但是她的手指尖立刻麻木了,她知道是怎麼回事。並非她的手指真的麻木僵硬了,而是種子向她的肌肉傳遞了某種奇怪的記憶缺失症。儘管如此,她還是拿起了種子,目不轉睛地看了它一會兒。

  「一粒給雌狐。」她說完,把種子扔進馬桶中。水裡立刻泛起了一股羅絲·麥德那種邪惡的紅色。種子看上去像是從手腕或是喉嚨上切下來的殘渣。飄進她鼻子裡面的不是血腥味兒,而是公牛神廟後面那條小溪散發出的苦澀的、略帶金屬味的礦泉水氣昧兒。那氣味兒太強烈了,她的眼睛竟被刺激得流出了淚水。

  她從小包裡拿起了第二粒種子,舉到眼前。

  「一粒給杜卡絲。」她說著,將它也扔進馬桶中。顏色加深了——一現在已經不是鮮血的顏色,而是凝成血塊的深紅色。氣味如此強烈,她的眼淚沿著臉頰滾滾落下。她的眼睛好像受到洋蔥汁的刺激而變成了粉紅色。

  她拿起了最後一粒種子,舉到眼前。

  「給我一粒,」她說,「給羅西一粒。」

  但是當她試圖扔進馬桶時,種子粘在她的手指上不肯離去。她又試了試,還是同樣的結果。不同的是,那個瘋女人的聲音出現在她的心裡,它神志健全地勸說她:記住那棵樹。記住那棵樹,小羅西,記住——

  「那棵樹,」羅西耳語著,「記住那棵樹,是的,我明白了,可是到底是哪棵樹?我該做些什麼?以上帝的名義,我該怎麼做?」

  我不知道,理智的聲音回答了她,但是無論如何你得快點兒。比爾隨時都會回來。

  她沖了廁所,眼睜睜地看著紫紅色的液體被清水所取代,然後回到床上,坐在床邊注視著髒兮兮的破布上那最後一粒種子,接著又把目光轉向了諾曼的警校指環,最後又把視線轉回到種子上。

  我為什麼扔不掉這個該死的東西?她問著自己。別管那該死的樹,請你告訴我,為什麼我扔不掉最後這粒種子?

  沒有答案。回答她的是砰的一聲響,以及從窗口傳來的摩托車駛近的聲音。她對比爾哈雷車的聲音已經很熟悉了。她不再向自己提問了,匆匆地將指環和種子一起放進這塊柔軟的藍色小包中,又重新將它包好,焦急地來到梳粧檯前,拿起了皮包。這只皮包已經既肮髒又過時,但是對於她來說它意味著許多。這是那年春天她在埃及買的。她打開了皮包,把藍色小包一直塞進最底下,讓它比藥品櫃裡面的小瓷瓶還要保險。做完這件事以後,她來到打開的窗口,飽飽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比爾拿著厚厚一遝星期日報紙和多得令人無法容忍的面圈回家了。羅西轉過身,用燦爛的笑臉迎接他。「什麼事讓你耽擱了這麼久?」她問道,心想,你多麼狡猾,小羅西。你真是個狡猾的傢伙。

  他臉上露出了笑容,突然回答了她的問話:「羅西,你沒事吧?」

  她笑得更加燦爛了。「很好。我猜想一定是有一隻呆頭鵝從我的墳墓上走過,我剛才打了個哆嗦。」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