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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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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現面具變成了他肉體的一部分使他大吃一驚,在害怕升級為恐懼之前,諾曼在不遠的地方發現了什麼,使他把注意力完全從面具上轉移開了。他匆忙走下斜坡,跪在地上,揀起毛衣看了看,扔到一邊。然後他又揀起一件夾克衫,沒錯,那是她的。一件摩托夾克衫。那傢伙跑得挺快,她跟他一起騎摩托車出外,這想法激怒了他。扔掉之前,他在上面吐了一口唾沫,然後跳了起來,眼睛狂暴地掃視著周圍。

  「你這個雜種,」他低聲嘟噥著,「你這肮髒的騙子。」

  「諾曼!」聲音從黑暗中飄來,有幾秒鐘他幾乎停止了呼吸。

  已經近了,他想。該死,她離我很近,我還以為她在這座建築中。

  他站在那裡像尊石像,想知道她是否還會喊。她真的又喊了:「諾曼,我在這裡!」

  他又用手摸面具,但是這一次他沒有往下拽,而是撫摩著它,起身往山下的建築廢墟走去。他想他能夠看到通向那裡的痕跡,在有腳印的地方沿路都撒著草屑,但是月光使這些痕跡變得十分模糊。

  似乎為了證明他的方向正確,她那瘋狂的、帶有嘲弄意味的喊聲又響起來了:「到——這——兒——來——,諾曼!」好像她一點也不怕他似的,好像她已經等他等得不耐煩了。婊子!

  「待在那兒,羅絲,」他說,「就在那兒,關鍵是別動。」他仍然把警察專用的手槍塞在牛仔褲的腰帶上,這只槍並不在他的計劃之內。他不知道一個人是否在幻覺中能夠開槍,他絕對無意尋找答案。他想跟他那位到處閒逛的小羅絲私下談一談,這不是一把槍所能解決的。

  「諾曼,你戴著那副面具看起來好愚蠢……我已經不再害怕你了,諾曼……」

  你會發現那是一種風尚癖好,你這婊子,他想。

  「諾曼,你這個白癡!」

  好吧,她也許不在建築物裡,她有可能已經從那裡出去了。這沒有關係。如果她真的認為她能夠在平面的遊樂場上跑過我,我會讓她這一生都吃驚的。一生中的最後一次吃驚。

  「你真是個大笨蛋!你真的以為能抓住我嗎?愚蠢的老公牛!」

  他向右邊挪動了幾步,想靜悄悄地過去,他不想使自己的動靜像一頭闖進瓷器店裡的公牛。他在通往神廟的幾只有裂縫的臺階旁停住了腳步,那神廟就像他在希臘神話中讀到過的那種,他研究著它。建築物很明顯已經廢棄了、倒塌了,變成了一堆廢墟,但是這個地方並不那麼怪異,而是像家裡一樣有點神秘。

  「諾——曼……你不想跟我談——談——嗎?」

  「哦,我會跟你談的,」他說,「我會跟你離近點兒談,你這個雜種。」他在臺階右邊茂密的亂草叢中看到了什麼:野草中有一尊頭像,它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天空。諾曼跨了五步便走到它旁邊,他目不轉睛地看了十秒鐘或更久一些,想弄明白自己眼睛看到的東西是不是真的。沒有錯,巨大的頭像長著他父親的面孔,他空洞的眼睛愚蠢地反射著月光。

  「呸,你這個老雜種,」他輕輕地說,『你在這裡幹什麼?」

  石頭父親沒有回答,但他的妻子回答了他。

  「諾——曼……你他媽的太慢了,諾——曼!」

  優美的語言,也是他們教會她使用的,公牛評論道,不過它現在是在諾曼的腦子裡做評論。毫無疑問,和她相處的是一些偉大的人,他們已經將她的生活整個地改變了。

  「雜種,」他用沉悶而顫抖的聲音說,「哦,你這雜種。」

  他離開草叢中的石刻頭像,克制住回頭像對付夾克衫一樣向它吐一口唾沫,或者拉開牛仔褲拉鍊,澆它一頭尿液的欲望。現在沒有時間做遊戲了。他匆匆走上裂口的臺階,向神廟的黑色入口走去。他的腳每上一步臺階,都產生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這種鑽心的痛苦一直傳遞到腿上、背後,甚至牽連到受感染的下巴,好像面具只貼在他的下巴上,因為那裡疼得要死。可惜他沒有帶查理·戴維牌警察專用阿司匹林。

  她怎麼可以這樣做,諾曼?他的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對他低聲說話。聽上去仍然像他的父親,但是諾曼從不記得他的父親會這樣不自信,這樣擔憂。她怎麼敢這樣做?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走到臺階頂層,停了下來,臉上和下巴疼得厲害。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對幽靈說。但是我會告訴你一件事,老父親,如果這真的是你的話,一旦找到她,我要把她身上所有的變化喊一聲再交回去,這一點你盡可以放心。

  你肯定想試一試嗎?那聲音問道。諾曼眼睛直視著前方,又停住腳步,挺胸抬頭。

  你知道怎樣做更聰明些?那聲音又問道。撤退是最聰明的選擇。我知道這話聽起來會有什麼感覺,但是這是最有利的選擇,諾曼。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個陷阱。如果你走進去,你會遇到比下巴扭傷或者面具除不掉要大得多的麻煩,為什麼不轉過身,回到你來的那個地方去呢?為什麼不回到她租的那間小屋,在那裡等她呢?

  因為他們沒有回來,老父親,諾曼告訴那個聲音。他被這個幽靈般的聲音的耐心和自信所震動,但是並不同意他的看法。警察會來到這裡,他們會帶我走,在我聞到她的香水味之前把我帶走。因為她對我說了那些話。因為她變成了妓女。我從她說話的方式就可以判斷出來。

  不要在意她說話的方式,你這個白癡!如果她墮落了,讓她和她的狐朋狗友死了以後爛在地下!別再考慮這件事,現在還為時不晚。

  他實實在在地思忖了一會兒……然後抬起眼睛,看著神廟大門上出現的一行字:偷丈夫信用卡的那個女人不該活著。

  他的疑問立刻蹤影全無。他再也不願聽從他那位怯懦的手淫者老父親的話了。他穿過通行無阻的門廊,進入潮濕的黑暗當中。黑暗……但是還不至於什麼也看不見。月光像一束束閃亮的銀屑,從狹窄的窗戶裡筆直地照射進來,勾畫出一座看起來很像羅吉和她的夥伴們在奧布萊威利曾經崇拜過的教堂廢墟。他走過撒滿落葉的小路,月光下一群蝙蝠像一股旋風般拉長聲音尖叫著朝他俯衝過來,在他面前拍打著翅膀,他只能揮舞著自己的胳膊,試圖轟走它們。「走開,雜種。」他嘟噥著。

  當他走到從門口通向右邊祭壇的石頭門廊前時,看見一棵灌木上掛著一團蓬鬆的東西。他彎下腰,拿到眼前看了看。在這種光線下很難確定它是什麼東西。但他想,這東西是紅色的,或者粉色的。她難道穿著這種顏色的衣服嗎?他想她曾經一直穿牛仔褲,但是現在他的大腦裡一切都亂了。即使這是牛仔褲,她脫掉了那傢伙為她租來的夾克衫,或許夾克衫的下面還有——

  他身後發出輕輕的、像三角旗在風中飄拂的聲音。諾曼剛轉過身,便看到一隻棕色的蝙蝠猛撲過來,長滿鬍鬚的嘴巴在他身上亂咬一氣,翅膀也在撲打著他的臉頰。

  他鬆開已經摸到槍把的手,一把揪住了蝙蝠,將它的翅膀折向身體,狠狠地扭斷了骨頭,其情形酷似一個瘋狂的手風琴演奏者。他兇狠地把它撕成兩半,一大堆退化的內臟掉落出來,弄得他滿鞋都是。「你他媽的應該離我遠點兒。」諾曼說完,把殘屍扔進了神廟的陰影中。

  「你殺蝙蝠很在行,諾曼。」

  耶穌基督,她已經離得很近了,幾乎就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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