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玫瑰瘋狂者 | 上頁 下頁
九九


  一個念頭突然閃出來。這念頭如此恐怖,好像有人猛地擠壓著她的胃,她丈夫名字的後一個音節在她嘴邊僵住了。

  鑰匙在哪兒?難道遺忘在大門的鎖孔上了嗎?

  她鬆開比爾,左手在皮夾克的兜裡摸索著。就在這時,諾曼的手從後面抓住了她的小腿,像一條蛇一樣只是糾纏它的獵物,並不急於毒死它們。羅西想也沒想,用另一隻腳向後有力地蹬去,帆布膠底鞋重重地踢在諾曼已經受傷的鼻子上。諾曼痛苦地嚎叫了一聲,他想抓住樓梯扶手,但是劇烈的疼痛使他沒抓住,順著臺階又滾了下去。他接連摔了兩跤,因為她聽到了兩次跌撞聲。

  「摔斷你的脖子!」她輕聲地尖叫著,這時她的手碰著了衣兜裡的鑰匙環,立刻寬慰了許多。感謝基督,感謝上帝,感謝天堂中所有的天使!但願摔斷他那只臭烘烘的脖子,讓一切就此結束在黑暗之中,從此不再出現。」

  然而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她又聽到他爬起來開始上樓梯的聲音,而且邊走邊罵著所有他想得起來的髒話:婊子、妓女、同性戀者、雜種。

  「我自己能走,」比爾突然說,他的聲音極其虛弱,但她還是滿心歡喜。「我能走,羅西,咱們去你的房間,那個瘋子快要跟來了。」

  比爾又咳嗽起來,諾曼在他們後面不遠的地方笑著說:「對極了,小傢伙,這個瘋子快要趕來了,這個瘋子會把你的眼球挖出來塞進你的腦袋裡,讓你吃下去,我真想知道它們是什麼滋味兒!」

  「走開,諾曼2」羅西尖叫著,在漆黑中帶領比爾走過二樓走廊。她左臂摟著比爾的腰,伸開右手的手指在牆上摸索,尋找房門的位置。她的左手緊緊挨著她新生活中所積累的全部財富——樓門、信箱和房門的鑰匙,一共三把,她緊緊地握著它們。「滾開,我警告你!」

  在她身後的一片漆黑中,諾曼在高樓梯口不遠的地方發出暴跳如雷的吼聲:「你敢嚇唬我?你這婊子!」

  牆上凹進去的地方就是她的房門了,她鬆開比爾,挑選房門的鑰匙,她房門上的鑰匙不像樓門的鑰匙,頭是正方形的,她在黑暗中尋找著門鎖。她聽不見諾曼的聲音了,他還在上樓梯嗎?還是進入了走廊裡?或者已經順著比爾的聲音摸到了他們身後?終於摸到門鎖了,她用手指摸著鎖孔,用鑰匙往裡插,但是無論如何都插不進去。她心急如焚,緊張得直發抖。

  「插不進去,」她驚慌失措地對比爾說道,「鑰匙是對的,可就是插不進去!」

  「再試一次,鑰匙可能插反了。」

  「嘿,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在樓上走廊中迴響,像是從三樓的樓梯口發出的,緊接著是一連串毫無用途的扳動開關的啪喀聲,「燈為什麼不亮?」

  「站在那兒別動,」比爾大喊了一聲,立刻咳嗽起來,他試圖清理嗓子,喉嚨裡發出了可怕的咕嚕聲,又喊:「站在那兒別動!別到樓下來!給警察打……」

  「我就是警察,傻瓜。」一個低沉的、問聲悶氣的嗓音就在他們身邊,帶著迫不及待的。滿足的語調嘟噥著。當她終於把鑰匙插進鎖眼裡面時,比爾突然被人從她身邊拽走了。

  「不!」她尖叫著,用左手在黑暗中摸索,她戴在大臂上的那只臂環從來還沒有這樣熱,「不,放開他,放開他!」

  她抓到了光滑的皮革,是比爾的夾克,但從她手中滑脫,又聽到可怕的吸不進去空氣的咋咋聲,仿佛什麼人的喉嚨裡被塞滿了沙子。諾曼低沉地、門聲悶氣地笑著,羅西伸出雙臂摸索著朝笑聲走去。她摸到比爾夾克衫的肩膀,繼續往上摸著,她摸到一樣模糊不清的東西——像死魚一樣的東西,凸凹不平的……橡膠的……

  是橡膠。

  他戴著一副面具,羅西想。是某種動物的面具。

  突然,她的左手被抓住,塞進溫暖的潮濕之中。當她意識到那是諾曼的嘴時,他的牙齒已經向她的手指上咬了下來,一口咬進了骨頭裡。

  她忍受著難以想像的疼痛。但是又一次,她的反應不再像從前那樣恐懼和絕望地放棄,讓諾曼為所欲為。現在她全身像瘋了一般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她並沒有試圖把手從他那正在咀嚼的嘴里拉出來,相反,她將手指彎曲起來,狠狠地擠壓著他的牙齦,又用那只強有力的左手抓住他的下巴,用力一拉。

  她手中發出奇怪的斷裂聲,像一塊木板被膝蓋骨壓斷。她感到諾曼退縮了回去,在他痛苦的嚎叫聲中只能聽得見元音:「啊……」他的下頜像文件櫃上的抽屜似地撅了出來,已經和下巴上的關節脫節。他恐懼地尖叫著,羅西趁機將血淋淋的手指從他嘴裡拿了出來。她想:這就是你咬人的好下場,你這畜生,讓你在再咬人。

  她從他的呻吟中聽出他正在後退,順著襯衫與牆壁的摩擦聲摸索過去,心想,他現在該開槍了,一邊轉回身去找比爾。黑暗中看到他的黑影斜靠在牆上,絕望地咳嗽著。

  「嘿,夥計們。玩笑開夠了,該收場了。」是樓上那個男人在說話。他聽起來是個性情急躁的人,聽起來好像已經下樓,遠遠地站在走廊裡。羅西用鑰匙開門時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大喊起來,聽上去完全不像她的聲音。

  「離開那兒,你這白癡,他會殺了你,別——」

  槍響了,她向左邊看去,刹那間像是噩夢般,她看到了諾曼,他曲膝跪在地上,子彈閃過得太快,根本不可能看清他頭上戴著什麼東西。然而她卻看見了:那是一副齜牙咧嘴的公牛面具,張開的嘴邊有一圈鮮血——那是她的血。透過它空洞的眼孔,她能看到諾曼邪惡的目光正在盯著她,那眼神像原始穴居人即將發起一場聖戰一樣可怖。

  羅西把比爾拖進房間,撞上了房門。剛才還在抱怨的那個房客尖叫著。路燈從窗口投射進來,儘管濃霧將光線變得一片模糊,但是同門廊、走廊和樓梯相比,這裡已經十分明亮了。

  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那只臂環,黑暗中它從床頭燈的底座旁發出幽暗的亮光。剛才是我自己幹的,她想。她是那樣驚奇,簡直要感到自己愚蠢了。全都是我自己幹的,只要認為是它給我以力量就足夠了——

  當然,她內心那個理智的聲音回答了她。當然是你自己幹的,臂環根本沒有魔力,魔力總是來自你自己的體內,力量——

  不,不,她絕對不願意沿著這條思路繼續想下去了。正在這時,她的注意力被諾曼瘋狂的撞門聲轉移了。廉價的木板在他的重擊下裂開了,合頁在呻吟著。遠處樓上那個羅西從未見過面的鄰居開始痛哭起來。

  快點兒,羅西,趕快!你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該去什麼地方——

  「羅西……打電話……給……」比爾說到這裡,劇烈的咳嗽使他無法繼續下去。她沒時間聽這個愚蠢的主意,以後這可能會覺得不錯,但現在他們惟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設法不被殺掉,她要照顧他,保護他……這就意味著必須帶他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對於他們都安全的地方。

  羅西飛快地拉開壁櫃的門,希望發現裡面藏著一個陌生的未知世界,就像當她被雷聲驚醒時充滿了臥室牆壁的那個未知世界。陽光會傾瀉進來,使他們那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眼睛感到眩暈。

  但它只是個潮濕而密閉的狹窄空間,裡面除了兩件她經常穿的衣物:一件襯衫和一雙膠底帆布鞋以外,什麼也沒有。哦,對了,還有一幅油畫,靠在牆上,是她自己放在那裡的。這幅鏡框有些破損的油畫是那種很普通的人物畫,在任何一家古董店、跳蚤市場或當鋪裡都可以見到。

  門外走廊裡,諾曼又開始撞門了,這次聲音更大了,是木頭的斷裂聲和地板的嘎吱聲。只需再有兩三下,門就會被撞開,出租房屋的門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它決不是普通的油畫!」她喊道,「它是專門為我而來的,它決不是一幅普通的油畫!它曾經進入過另一個世界,我知道它去過,因為我拿到了她的臂環!」

  她回頭看了看那只臂環,然後跑過去,從床頭櫃上抓起它,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重,而且在發熱。

  「羅西,」比爾說,她看到他把雙手放在喉嚨上,她想他嘴裡一定在出血,「羅西,我們得叫——」刹那間,明亮的光線射進了房間裡面,比爾大喊了一聲……然而這不是她所期盼的夏日陽光,這是月光,它從壁櫃外面開放的空間射進來,灑滿了整個地板。她轉身走向比爾,手裡握著臂環。她往壁櫃裡看了看,在原來是壁櫃後牆的地方她看見了小山頂,青草在微風中輕輕搖擺,山腳下幽暗的神廟輪廓在暮靄中閃閃發光,但最美妙的還是月亮,它像一面銀盤似地掛在紫黑色的夜空中。

  她想起他們今天見過的那只雌狐在一千年以前也是這樣地欣賞月光,當它的小寶貝們在斷裂的樹幹下酣睡時,它便用那雙黑色的眸子迷戀地注視著月亮。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