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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好吧,那就教育她們別這麼做了,」費迪南德說,「給她們個教訓。幹吧,諾曼,讓她們知道你是誰,好讓她們這輩子也忘不了這個教訓。」

  「她們這輩子也忘不了這個教訓……」諾曼喃喃地重複著它的話,面具在他手中鼓勵地點了點頭。

  他又把它放回了後褲兜,同時邊往前走,邊用手指從左前胸襯衣口袋裡夾出波爾的鑰匙卡和從她通訊錄上撕下來的那張紙條。他沿著門廊的臺階走上去,同時漫不經心地(他希望看上去如此)掃了一眼安在門上的攝像機鏡頭。他雖然把鑰匙卡貼在了腿上,但眼睛卻仍然可能被人監視到。不管運氣如何,他得牢牢記住:費迪南德僅僅是個橡膠面具,諾曼·丹尼爾斯的手才是它的大腦。

  密碼鎖的鑰匙孔正是在他想像的那個地方,旁邊有個語音箱,上面有小小的標記,指示來訪者可以按下按鈕後說話。

  諾曼按下了按鈕,身體向前傾斜著說:「我是中部煤氣公司,來檢查104號煤氣管道洩漏情況。」

  他鬆開按鍵等待著,並往頭頂上看了一眼攝像機鏡頭。如果是黑白攝像機,就顯不出他的臉腫得很厲害……他希望如此。他笑了笑以表明自己毫無敵意,而在這同時,他的心像一隻馬達一樣嘭嘭地跳,好像要蹦出胸膛。

  沒有回答。什麼也沒有。

  他又接了一下按鈕:「煤氣公司。有人在家嗎?」

  他等著,慢慢地數到20。他的父親在他耳邊低語著:這是個陷階,正是他自己在此情景下也會設計的那種陷阱。讓這個混蛋進來,讓他相信此地空無一人,然後,把他像一堆磚一樣放倒。是的,這正是他自己也會玩的那種詭計……但是這兒一個人也沒有,他幾乎可以肯定。整個地方像被扔掉的啤酒罐一樣空空如也。

  諾曼把鑰匙卡插入鑰匙槽,發出一聲清脆的哢噠聲。他抽出卡片,轉動門把手,走進了姐妹之家的大廳。左邊傳來低沉、持續的畢撲——畢撲——畢撲的聲音。是防盜警報器,它的信息屏上一亮一滅地顯示著「前門」二字。

  諾曼看了一眼手中的紙條,暗暗祈禱這上面的數字就是他此刻所需要的,然後按下了D471四個數字。警報器仍舊畢撲——畢撲地響了一兩聲,隨後停了下來。諾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關上了大門。他想也沒想就重新設置了警報器,這是任何一名警察在工作時出於本能都會做的事情。

  他打量著四周,發現樓梯通往二樓,他沒有上樓,而是走進了大廳。他把頭伸進右邊第一間房子,它看來像是一間教室,椅子圍成了一圈,房間盡頭有一塊黑板,黑板上寫著「尊嚴、責任和信念」。

  「智者之言,諾曼。」費迪南德說。它好像有魔法一樣又變回到諾曼手中。「智者之言。」

  「你真是這麼認為的嗎?要我說純粹是狗屎。」他左右看看,提高了嗓門。在這種惱人的靜謐中大聲喧嘩好像是一種褻瀆,但是一個男人就得幹他想要幹的事。

  「嗨,有人嗎?我是中部煤氣公司!」

  「喂!」費迪南德在他手臂上喊道。它用空洞的眼孔快活地打量著四周,它的語調中帶有一種滑稽的德國口音,有點像諾曼的父親喝醉酒後說話的語調。「喂,這裡有人嗎?」

  「住嘴,你這白癡。」諾曼低聲道。

  「遵命,上尉先生。」公牛先生答道,它立刻安靜下來。

  諾曼慢慢轉身進入了大廳。旁邊還有一些別的房間——客廳、餐廳,還有一間看上去好像是小型圖書館的房間——但到處都是空無一人。大廳盡頭的廚房裡面也是空蕩蕩的。他想到了一個新問題:他要去什麼地方尋找什麼東西?

  他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他需要思考一下,同時也想制止住試圖捲土重來的頭痛。他想吸支煙,但不敢點燃,因為這裡很可能裝有煙霧探測器,煙一點著它就會尖叫起來。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直送進肺部的最底層,他終於辨出了這裡的氣味——不是塵土味兒,而是女人味兒,是那種長期自我堅守。把自己用正義的保護罩包裹著躲開現實世界的女人的味道。是夾雜著罪孽和狂迷的血液、盥洗、香粉、除臭劑和香水氣味兒的混合體,是她們喜歡吃的蔬菜和喜歡喝的果茶的氣味兒,是某種像酵素一樣無法徹底清除的氣味兒,是沒有男人的女人的氣味兒。這味道一下子就充滿了他的鼻孔、喉嚨、心臟,他的頭直發暈,幾乎要被它窒息了。

  「兄弟,堅持住!」費迪南德銳聲說,「你聞到的所有氣味兒其實不過是昨天晚上的意大利麵條醬汁味兒!」

  諾曼呼出一口氣,又吸進一口氣,睜開眼睛。意大利麵條中的那種醬汁,是的,紅得像血似的醬汁,但是真的是醬汁的氣味。

  「抱歉,我剛才有點昏昏然了。」他說。

  「是呀,誰又不是呢?」費德說。它空洞的眼孔好像在表達著同情和理解。「畢竟這是個女妖把男人變成豬狗的地方。」面具在諾曼手腕上旋轉,用它空洞的眼孔掃視著周圍。「是的,正是這個地方。」

  「你在說什麼?」

  「我什麼也沒說。請別介意。」

  「我不知道該怎麼走。」諾曼說著,也掃視著周圍。「我必須儘快找到,可是上帝,這兒這麼大!看上去至少有二十多個房間。」

  公牛的犄角朝廚房對面的一扇門點了點。「試試那一間。」

  「哦,那可能只是一間餐具室。」

  「我可不這麼想,諾曼。我想她們不會把私人用房的牌子掛在餐具室的門上,你覺得呢?」

  是有點道理。他穿過大廳,把面具塞進兜裡,同時注意到,在洗滌槽旁的擱架上放著一隻煮意大利麵條用的濾鍋,正在那裡晾乾水分。他敲敲門,沒有回答,又試著轉了轉把手,很容易便打開了,他把手伸進裡面,在門的右側摸到了一個開關,啪地一聲打開了大燈。

  吸頂燈照亮了一隻巨大的書桌,桌上堆滿了各種雜物,其中最上面有一隻金色鏡框,寫著「安娜·史蒂文森」和「上帝保佑這個傻瓜」的警句。牆上掛著一幅鑲鏡框的合影照片,上面的兩個女人諾曼都認識。其中一個是已經死去的偉大的蘇珊·蒂,另一個白髮女人看上去像是安娜。她倆用胳膊摟著對方,相視而笑,就像一對真正的女同性戀者。

  房間另一頭排列著文件櫃,諾曼走過去,彎下一條腿,開始查看標有「D—E」字母的抽屜,但他很快停了下來。羅西不再使用「丹尼爾斯」這個姓了,他記不起來這是費迪南德還是他自己的直覺告訴他的,但可以肯定,她已經重新開始使用婚前姓名了。

  「你到死都是羅絲·丹尼爾斯。」他說著,走到標有字母「M」的抽屜前,猛拉了一下。沒用,它上了鎖。

  這是個問題,但不算太難。他得去廚房找件工具把它撬開。他轉身打算走出房間時,忽然看見桌角上有一隻柳條籃,便停住了腳步。籃子的提手上插著一張卡片,上面印著古老的花體字「小小的信兒去吧」,籃子裡放著一堆像是要寄出的郵件,在一張有線電視節目的賬單底下,他看見兩行露出一半的字跡:

  ——蘭登

  ——藤街

  ——蘭登?

  該不是麥克蘭登吧?

  他眼中露出瘋狂和貪婪的神情,一把將信抓了出來。籃子翻倒了,信件全部散落在地板上。

  沒錯,是麥克蘭登,以上帝的名義,正是羅西·麥克蘭登!恰恰就在這名字底下,清晰而規範地打印著諾曼為了找到它而搜遍了整個世界、甚至下了一趟地獄的那個地址:春藤街897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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