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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諾曼把面具從手上猛拉下來,塞進口袋裡。他聽見下雨似的滴答聲,諾曼低頭尋找那個聲音。波爾左腳上的旅遊鞋不再是白色,已經完全變紅了。血在她的腳旁聚積起來,又向門邊流去,形成一道長長的血跡。她的手仍在顫抖,諾曼覺得那雙手看上去就像是一對小鳥。

  諾曼往前走了幾步,這才發現波爾幾乎被釘在了門上。門後有一個衣鉤。她掙脫他往前沖時,一頭碰到了衣鉤上,衣鉤戳進了她的左眼。

  「哦,波爾,你這該死的蠢貨。」諾曼說,他感到既憤怒又沮喪。他盯著公牛愚蠢地張開的嘴,聽見它不斷地在說著「哎呀」,就像華納兄弟公司卡通片中的某個角色。

  他把波爾從衣鉤上拉出來,這動作弄出了一陣嚇人的動靜。她那只未被損傷的眼睛帶著無聲的恐懼注視著他。諾曼覺得比原先更藍了。

  她張開嘴巴淒厲地尖叫了起來,諾曼絲毫沒有料到她會這樣大聲喊叫,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抓住她的臉頰,巨大的手掌在她那線條精緻的下巴底下只一扭,便發出了尖銳的斷裂聲——就像腳踩上杉木板時發出的聲響。她倒在他的手臂上。她死了,她所知道的有關羅絲的一切都隨著她的死而不復存在了。

  「哦,你這傻女孩兒,」諾曼喘著氣,「竟然把自己釘在那該死的衣鉤上,瞧你有多愚蠢!」

  他用胳膊搖晃著她。她的腦袋像沒有骨頭似的軟弱無力地搭拉著,來回晃了幾下,她的白制服浸泡在血泊中,就像圍著一個濕透了的紅色圍裙。他把波爾抱回到床罩那裡放下來。她兩腿分開躺在地上。

  「你這肮髒的婊子,」諾曼說,「即使死了也別想逃脫,你說對嗎?」他跨過她的雙腿。她的一隻胳膊從膝蓋上掉下來,落在了床罩上。他看見她的手腕上有一個編結的紫色手鐲——看上去很像是用短短幾截電話線扭在一起做成的,手鐲上掛著一把鑰匙。

  諾曼看了這玩意兒一眼,然後轉身向房間另一頭一隻帶鎖的衣櫃那裡走去。

  你不能去那兒,諾曼,他的父親在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只要你走近位於杜漢大街附近的那個地方,那你就是個傻瓜。

  諾曼笑了。如果你去那兒你就是個傻瓜。這話想想都覺得可笑。此外,如果不去那裡還能去哪裡呢?除了那個地方,還有什麼事情值得一試呢?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身後所有的退路都被毀掉了。

  「時間搞亂了。」諾曼·丹尼爾斯念叨著,從波爾的手腕上揪掉了那只掛有鑰匙的手鐲。他徑直走到衣櫃前,用牙齒咬住手鐲,留出足夠的長度,以便將公牛面具固定在手背上。然後他舉起費迪南德。讓它瀏覽一遍衣櫃上的標簽。

  費迪南德說:「就是這個。」用它那只橡膠腦袋輕輕點了點標著「波爾·哈沃弗特」的衣櫃。衣櫃上的鎖被打開了,裡面有一條牛仔褲,一件體恤衫,一件運動胸衣,一隻浴袋,還有一隻波爾的皮包。諾曼把皮包舉到一隻洗衣籃上,將裡面的東西倒入籃子裡鋪著的一條毛巾上。他舉著費迪南德,讓他巡視房間裡所有的東西,手裡就像舉著一隻奇怪的間諜衛星。

  「就在這裡,大男孩兒。」費迪南德低語著。

  諾曼從化妝品、面巾紙和紙張中抽出一張薄薄的灰色塑料卡片,它肯定能夠打開她們那個機構的大門。這一點毫無疑問。他挑出了這樣東西後,正準備走開——

  「等一下。」公牛先生低語著說,這聲音傳進了諾曼的耳朵,用花環裝飾的犄角在上下晃動著。

  諾曼點了點頭。他再一次從滿是汗水的手上扯下了面具,放進衣兜裡,然後又向波爾皮包裡倒出的那堆東西彎下腰去。這一次他檢查得非常仔細,就像在「作案現場」進行偵察時一樣。區別只是在於,他現在只能用手指頭做這件事了,而不能像通常在作案現場那樣使用鋼筆或鉛筆的筆尖。

  現在指紋絕對不是個問題。他想到這一點不由得笑了。不會再是個問題了。

  他把她的錢包拿到一邊,從那堆東西裡面又挑出了一本印有「通訊錄」字樣的小紅本。他在「口』字頭下尋找姐妹之家,沒找到他所需要的東西。又往前翻了幾頁,在波爾隨手畫下的一些眼睛和蝴蝶結周圍寫著大量的數字,看起來全都像電話號碼。

  他翻到最後一頁,這裡也同樣,有著更多的電話號碼。眼睛、蝴蝶結……在最中間,整齊地畫著一個方框,在方框的兩邊各注著一個星號。

  「哦,夥計,」他說,「拿上你的卡片,帶上你的人。我想咱們要成功了,對嗎,波爾?」

  諾曼把最後一頁紙從波爾的小冊子上撕下來,塞到上衣前兜,踮著腳尖走到門口。他聽了聽,外面沒有人。他長出了一口氣,摸了摸裝進兜裡的那張卡片:正在這樣做的時候,他的思維又跳入了另一個空間,有那麼一會兒工夫,一切事物都不復存在了。

  4

  黑爾和格斯塔森帶領著羅西和格特來到了很像是一排對話室的一個房間裡,這裡的家具已經十分陳舊,但看上去很舒服,而且裡面沒有專供偵探們使用的辦公桌。他們坐在一張褪色的綠沙發上,它位於飲水器和咖啡機之間。咖啡機上沒有貼吸毒者或者愛滋病人淒慘的圖片,而是貼著瑞士旅遊廣告。偵探們既冷靜又極富同情心,談話是低調而又充滿尊重的。但是,無論他們的態度或者周圍非公事公辦的氣氛都不能對羅西有所幫助。她仍然怒火中燒,比她一生中任何時候都更感到憤怒,但是她也有些害怕,畢竟是在這種地方。

  在訊問進行的過程中,有好幾次她幾乎要失去控制了,每當這時,她就將目光投向房間外面,尋找站在寫有「警察公務,非公莫入」的橫欄外面耐心等待的比爾。

  她知道自己應該走到他身邊,告訴他不要再繼續等下去了——他可以先回家,明天再給她打個電話。但她就是做不到。她需要他在那兒等候,就像偵探們驅車帶她們來的路上他始終騎在「哈利」車上緊緊相隨一樣;她需要他,就像一個想像力過於豐富的孩子在午夜醒來的時候需要燈光一樣。

  問題在於,她的頭腦中在不斷地轉著瘋狂的念頭。她知道這些念頭是瘋狂的,可就是克制不住地要去想。只有當她簡單地回答他們的問題的時候,這些念頭才會消失,然後它們又回來了。她仿佛看見他們將諾曼帶到了地下室,把他藏在了那裡。一定是這樣的,執法機構就像個大家庭,警察們都是兄弟,無論是為了什麼原因,他們也不會允許警察的老婆出走,去過自己的生活。諾曼一定是被安全地隱藏在一間很小的地下室裡,在那兒即使你喊破了嗓子,也不會有人聽到。那個地方有潮濕的水泥牆,有一隻光禿禿的燈泡從入口處用繩索吊了下去。當這場毫無意義的訊問結束以後,這些偵探就會把她帶到他那裡,帶她去見諾曼。

  你瘋了。她抬起頭,看到比爾站在低低的橫欄外面注視著她,等待她被問訊完畢之後用哈利車帶她回家,想到此,她便明白這些想法太瘋狂了,但是她無法制止自己這樣想。

  他們一遍又一遍地反復訊問著,一會兒由格斯塔森發問,一會兒又輪到黑爾,這時羅西還沒有意識到這兩個人一個在扮演好警察,另一個扮演壞警察。她希望這些偵探趕快結束這場無休止的問話,讓她們離開。也許只有當她走出這裡以後,這些介於強制和恐嚇之間的令人心力交瘁的問題所產生的挫折感才會減弱一些。

  「肯肖女士,請你再說一遍,為什麼正巧你的錢包裡有張丹尼爾斯先生的照片?」格斯塔森說,他面前放著剛剛完成了一半的報告。他可怕地皺著眉頭,在羅西看來,他更像是一個孩子在參加一場期末考試,考卷上的題目他從來沒有學過。

  「我已經跟你說過兩遍了。」格特說。

  「這是最後一遍。」黑爾平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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