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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10

  格特走上從野餐區通往主幹道的小路,從那裡一直走到了入口處,在全日和半日入口處都排著長龍。她幾乎馬上就斷定她想要與之談話的人不會幫她什麼忙——她看見他正在幹活。

  全日入場售票亭的後門開著,格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下定決心走過去。她從來沒有成為姐妹之家中的正式成員,但是她愛安娜,感謝安娜把她從一樁悲慘的同居關係中解脫了出來。在她十六歲到十九歲之間,那個男人曾九次打得她不得不進急救室。她現在已經三十七歲了,十五年來一直是安娜非正式的助手。她用安娜當年教導她的話去開導遍體鱗傷的新成員,告訴她們不一定非要回到粗暴的丈夫、男友、繼父母那裡不可。這只是她的其中一項工作,此外她還教自衛防身術(不是為了拯救生命,而是為了挽回尊嚴);她幫助安娜操辦像今天這樣的基金募捐;她幫助安娜維持捉襟見肘的財務開支並使之略有節餘;如果需要做保安的工作,她也會盡最大努力。正是憑著這種資格,她才能來到這裡。

  「先生,對不起,」她靠在開著的後門上說,「我能跟你說兩句話嗎?」

  「顧客服務台在鬼船的左邊。」他頭也不回地說道,「你有什麼問題請到那邊去問。」

  「你不明白,」格特深深吸了口氣,力圖讓聲調聽上去平穩一些,「這是個只有你才能幫我解決的問題。」

  「二十四元,」售票員對另一邊窗口的一對年輕人說,「找你六元。祝你玩得開心。」他還是沒有回頭,「女士,你沒看見嗎,我很忙。如果你要投訴遊戲有問題或者其他什麼事,走兩步到顧客服務台去——」

  格特不想再聽這傢伙指示她走幾步到什麼地方去,尤其是不想聽他那不堪忍受的傻瓜腔調。也許世界上本來就充滿了傻瓜,但她不是,而且她知道這個自鳴得意的傢伙所不知道的事情:彼得·斯洛維克被人咬了八十多口,而此刻幹下這等事的混蛋很有可能就在這裡,正在尋找他的妻子。她擠進售票亭,這裡對她來說太小了,但總算是進來了。她抓住售票員穿藍色西服襯衫的肩膀,把他轉了過來。他胸前的銘牌上寫著「克裡斯」。克裡斯瞪著格特滿月一般的黑色大圓臉發愣,壓根兒沒想到一個顧客會這麼幹。他剛張開嘴,格特搶先說話了。

  「閉上你的嘴聽著。我認為你今天早晨可能給一個極其危險的傢伙,一個兇手賣了一張入場券。所以別跟我胡扯你今天有多辛苦,我他媽的根本不在乎。」

  克裡斯驚訝地看著她,眼睛幾乎要從眼眶中爆裂出來。沒等他喘息,格特已經從她那只超大尺寸的提包裡掏出了一張模糊不清的傳真照片,伸到他的鼻子底下。照片下面寫著:「偵探諾曼·丹尼爾斯,領導秘密緝毒特警隊。」

  「你需要保安人員。」克裡斯說,聲調中既有受到傷害的感覺,又有一絲猶豫。在他身後,排在隊伍前邊的是一個頭戴一頂傻乎乎的便帽、身穿印有「世界上最偉大的祖父」字樣體恤衫的男人,他突然舉起手中的攝像機開始拍攝起來,好像預料到即將爆發一場值得電視臺播放的衝突。

  如果我能知道這事有多好玩兒,我才不會猶豫呢,格特想到。

  「不,我不需要保安,我只需要你的幫助。只是請你簡單看上一眼,然後告訴我……」

  「女士,你知道嗎,我這兒一天有多少人——」

  「想想有個坐輪椅的男人。早上人還不多的時候,一個挺壯實的傢伙,還記得吧?你靠在門後沖他背後喊了幾聲,他就回來了。肯定是忘了拿找給他的零錢。」

  克裡斯眼睛亮了一下。「哦,不是,」他說,「他覺得他付的錢是對的,我知道,因為他正好給了十二元。他可能忘了殘障人的票價,要不就是根本沒注意到。」

  這就對了,格特想,這正是一個假裝殘疾的正常人可能犯的錯誤,如果他腦子走神的話。

  那個傻乎乎的傢伙顯然已經判斷出此處不會有鬥毆發生,便放下了攝像機,從對話孔中說:「請給我和我的孫子買張票。」

  「一邊等著去。」克裡斯說。格特很少遇見如此粗魯的人,但現在不是教他怎樣注意言談舉止的時候。現在正在這裡舉行一場外交談判。他轉過身來,一副疲倦和上當的模樣,格特又舉起照片,溫柔而耐心地問道:

  「這是那個坐輪騎的男人嗎?你想像一下,假如他沒有頭髮。」

  「唉,女士,得了吧!他帶著墨鏡呢。」

  「試試看。這個人很危險,只要有一絲他在這裡出現的可能,我就得找你們這兒的保安談談。」

  糟了,一個錯誤。她幾乎話一出口就明白了,但還是晚了幾分鐘。他的眼睛又亮了一下,儘管十分短暫,但含義很清楚。如果有什麼與他無關的麻煩要找保安,那很好,沒有問題。如果有什麼涉及到他的事(即使實際上與他無關)要找保安,那就不太妙。他也許曾經和保安有過什麼麻煩,或者因為他的火爆脾氣而受過斥責。不管怎麼樣,他不需要讓這件事把情況弄得更糟糕。

  「不是這傢伙。」他把照片拿近看了一眼以後斷定。他想把照片遞還回去,格特雙手放在小山般高聳的胸脯上,拒絕收回。

  「請再看一看吧。如果這個人真在這裡,他就一定是在找我的一個朋友,他可不是為了帶她坐輪椅玩兒。」

  「嗨!」有人從越排越長的隊伍裡喊道,「快點讓我們進去,讓我們進去!」

  隊列裡傳來贊成的聲音。最偉大的祖父先生又舉起了攝像機,這回他的興趣似乎只在克裡斯身上。格特看著克裡斯的臉漸漸發紅,他試圖用手遮住臉,就像一個竊賊從法院的調解庭裡走出來時一樣。解決問題的機會已經不存在了。

  「不是這個男人!」克裡斯喊著,「根本不像!趕快把你的大屁股從這兒挪開,要不我就把你扔出去!」

  「睜眼看看你在跟誰說話,」格特嗤之以鼻,「我能同時上十二道菜,連一根叉子也掉不下來。」

  「走開,立刻給我滾!」

  格特兩頰發紅,大步走回了野餐區。她覺得自己像個傻瓜。怎麼能跟他吵起來呢?她說服自己是因為環境太糟糕——又吵鬧又混亂,周圍看熱鬧的傻瓜太多——但她知道並非如此。她心裡害怕,這才是真正的原因。想到羅西的丈夫可能殺了彼得·斯洛維克已經夠可怕了,但是想到他可能今天就在此地,正冒充某個癱瘓的騎師,則要可怕一千倍。她已經要發瘋了……

  可是,羅西在哪裡?格特只能確定一點:她絕對不在這兒。現在還不在,她自己補充說。

  我把事情搞砸了,她大聲地自言自語著,突然想起她對姐妹之家的女人們說過無數次的話:「如果你知道什麼,你最好承認自己知道。」

  好吧,她承認自己失敗了,這意味著碼頭的保安部門幫不了她了,至少在眼前——幾乎不可能說服他們相信事情的真相,即使她能做到這一點,也需要花費太長的時間。不過,她看見這搖輪椅的光頭在野餐區轉悠的時候,曾經跟好幾個人說過話,其中大多數是女人。拉娜·克萊恩甚至還給他拿過吃的,好像是冰激淩。

  格特趕緊往野餐區跑。她需要上廁所,可現在顧不上了。她得找到拉娜或者任何一個跟光頭說過話的女人,可是情況恰恰就像你要找警察時常會發生的一樣——當你需要他們的時候,連個人影也找不到。

  她非得去洗手間不可,實在受不了了。她為什麼要喝那麼多該死的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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