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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諾曼再次把輪椅搖進遊樂場,心裡嘭嘭地打鼓。為了實現既定目標,他仔細地設計了自己的角色,編造了一個簡單而有說服力的故事……總之,已經做好了充分準備。誰想到,他竟然從一開始就捅出這麼一件不但愚蠢,而且愚蠢透頂的漏子。他到底是怎麼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但從現在起,他必須極端認真,再也不許出錯。

  「我做得到,」他自言自語著,「該死的上帝,我做得到!」

  「啊哈!快來看!真恐怖!」諾曼走過鬼船時那水手一隻手揮舞著玉米蕊單調乏味地喊著,「快來看!真恐怖!兄弟,快來看!恐怖極了!」

  諾曼搖著車悄聲低語:「說什麼都沒用,船長。」他繼續前進,來到一個三岔路口,箭頭分別指向碼頭、遊樂場和野餐區。在野餐區的箭頭旁有一塊標誌牌,上面寫著:「姐妹之家的來賓們和朋友們請于中午十二時、下午六時用餐,晚八時欣賞音樂會。」

  這一次沒錯,諾曼想著,把輪椅搖上通往野餐區的路。小路兩邊開滿了鮮花,如同公園一樣美麗。實際上這裡真可以算得上是個漂亮的公園。孩子們在兒童遊樂場玩得正酣。到處點綴著迪斯尼樂園式的灌木動物造型,還有U型樂池、壘球場以及大量的野餐台。一張支起的帆布篷頂下面,穿著白大褂的廚師們在忙著準備烤肉。帳篷的另一邊是一排顯然為今天而臨時搭設的貨攤,在那兒可以買獎券抽獎。獎品有手工編織、床上用品、體恤衫(上面貼的口號與「哈普」輪椅上的一樣)、各種你想要的小冊子,比如告訴你怎樣離開丈夫,怎樣和女同性戀者共享歡樂等等。

  他想,如果我手裡有支槍,一支像麥克—10那樣既有分量、射速又快的槍,只要二十秒鐘我就能讓世界變得比現在要好得多。

  來賓大部分是女人,但男人也不少,足以使諾曼顯得不那麼乍眼。他愉快地搖著輪椅經過貨攤,別人對他點頭他就點點頭,別人向他微笑他就微笑。他在賣雪花被單的攤點以理查德·彼得森的名字買了一張幸運券:在這裡仍以哈普的名字出現不一定好。他挑了本《婦女也有財產權》的小冊子,告訴貨攤上的女同性戀者他要把這本書送給姐姐珍妮。女同性戀者笑著祝他玩得愉快。他什麼都過去看看,只是為了找到一個目標:羅絲。他還沒有看見她,但是沒關係,這一天才剛開始。他幾乎完全肯定她會來這兒用午餐。只要能看見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沒錯,他在遊樂場入口處出了點小亂子,但那已經過去了,他不會再出亂子了,絕對不會。

  「輪椅真棒,朋友。」一個身穿豹子皮短上衣的年輕女人興致勃勃地說。她手裡牽著一個小男孩,男孩的另一隻手裡拿著櫻桃冰激淩,正在努力把臉上抹得花花綠綠。「這輪椅真酷。」

  她向諾曼伸出一隻手。諾曼暗自猜想假如他從這只手上咬掉兩根手指頭,而不是如她所願卑微地遞上自己的手的話,她臉上那副「瞧我專門停下腳步與殘障人士談話」的自鳴得意的笑容會不會馬上消失?她伸出的是左手,不出諾曼所料,手上沒有結婚戒指,雖然身旁那個臉上塗滿櫻桃冰激淩的男孩長得很像她。

  你這婊子,他想。你和這該死的鳥世界全都見他媽的鬼。

  他微笑著,輕輕拍著她伸出來的手說:「你是世上最好的人,姑娘。」

  「你在這兒有朋友嗎?」她問。

  「有,你就是。」他馬上回答。

  她笑了,顯得很高興。「謝謝,但是你知道我的意思。」

  「沒有,我不過隨便看看。要是礙事的話,或者這是個私人聚會的話,我可以很快離開。」

  「啊,不!不!」不出諾曼所料,她被這念頭嚇住了,「請你待在這兒,別走開,就待在這裡,享受快樂吧。我能給你拿點吃的嗎?我很樂意,棉花糖?熱狗?」

  「不,謝謝。」諾曼說,「騎摩托車出了點事故——這就是我坐上輪椅的原因。」那個雜種同情地點了點頭。如果我願意,馬上就能讓她失聲痛哭起來。「從那時候起我的胃口就不太好,」他咧嘴笑笑,「但感謝上帝,我還能享受生活。」

  她笑了:「太好了!祝你玩得快樂!」

  他點點頭:「也祝你們玩得快樂,孩子!」

  「當然。」臉頰上抹滿櫻桃冰激淩泡沫的男孩用帶有敵意的眼睛盯著他,不動聲色地回答。諾曼心底泛起一陣恐慌,他覺得這孩子已看透他的內心,看到了隱藏在哈普·彼得森的光頭和拉鍊夾克後面的諾曼。他告訴自己這只是幻覺——畢竟他是一名在敵人營壘中的冒名頂替者,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幻覺是很正常的。但不管怎樣,他還是搖著輪椅迅速上路了。

  他本來以為只要離開男孩那雙充滿敵意的眼睛感覺就會好一些,可是並非如此。他的樂觀信念越來越被擔心和恐懼所替代。午餐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大約在一刻鐘內人們都會坐定下來,可是仍然不見她的蹤影。有些婦女還在乘船、玩卡丁車……羅絲有可能在她們中間,但他覺得可能性不大,羅絲不是那種激情狂放的女人。

  「是的,她從來不是……但說不定她已經改變了。」他心裡有個聲音在悄悄說。這聲音還想說點別的什麼,諾曼狂暴地制止住了。他不想聽,雖然他清楚地知道羅絲的確有什麼地方發生了變化,否則所有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她現在還會待在家裡,每星期三乖乖地給他熨燙服裝。一想到羅絲會變到敢於拿走他的信用卡離家出走,他就感到怒火中燒,忍無可忍,好像胸口壓了塊大石頭似地喘不上氣來。

  保持冷靜,他告誡自己。把這事看成你已經幹了無數次的那種工作,就當成你正在完成一樁普通的監視任務。忘掉你要找的人是羅絲。只要能這樣考慮問題,便會一切順利的。

  他努力嘗試這麼想,情況果然好多了。哈普·彼得森已經成了今天的聚會中水乳交融的一分子。兩個穿體恤的女同性戀者向他展示她們的武器,一個醜陋的下肢靜脈曲張的白髮老太太給他拿了瓶乳酸菌汽水,因為他「看上去在輪椅裡既熱又不舒服」。哈普衷心感謝了她,說他的確有點兒熱。其實你並不熱,他想。然而汽水很爽口,他咕嘟咕嘟幾口便灌了進去。

  任何伎倆都不能在一個地方用得太久。他從野餐區搖向小球場。兩個笨拙的男人跟兩個同樣笨拙的女人在進行雙打,看他們的勁頭像是要打到太陽下山方才罷休。他經過廚師們的帳篷,第一批漢堡包已經從烤架上拿下來,土豆沙拉正在用盆端上桌去。最後他走向遊樂場和卡丁車區,低頭搖著輪椅,不時打量一眼走過身旁的婦女。她們都在往野餐區方向走,有的推著嬰兒車,有的胳膊肘下夾著花裡胡哨毫無實用價值的獎品。羅絲不在她們中間。

  似乎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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