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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羅西大口地喘著粗氣,口乾舌燥地匆匆趕路,她的太陽穴、嗓子眼和眼球全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節律。她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在往哪個方向跑,現在一切都要取決於做路標用的種子了。即使她漏掉了一粒,都有可能使她在這裡徘徊幾個小時,直到最終被公牛發現並撞倒為止。

  她來到一個三岔路口,尋找了半天,卻沒有發現種子。但是她看見了一條閃閃發光的、公牛尿濺上的汙跡,這使她產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這裡究竟放過種子嗎?她記不清了。少一個便意味著一切全無。但是她並不記得她沒有放過,有可能她放的那粒種子被公牛昂首闊步地沖過路口時踩到牛蹄子上帶走了。

  通道長二十碼,又通向另一個三岔路口。她匆匆沖進去,跟自己說如果找不到種子先不要驚慌,只要退回幾步就是那個三岔路口,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重新嘗試另一條路口。如果她還能保持清醒的頭腦,就應該這麼做。

  她看到了那顆種子,它的尖頭清楚無誤地指著岔路口靠右手的方向,她情不自禁地嗚咽起來。她吻了一下嬰兒的臉頰,看到她又睡著了。

  9

  羅西抱著卡洛琳轉向了右邊一條通道,邊走邊用胳膊搖晃著她。她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無以復加的恐懼感。雖然每到一個轉折點她都會牢記著放上一顆種子做路標,但是她居然在這個岔路口忘記了!

  羅西來到最後一個轉彎時,看到了前方的臺階。她情不自禁地喘著粗氣,喜極而泣,匆匆跑出了通道,爬了五六個臺階之後,又轉過身向後張望。從這裡可以看到迷宮彎彎曲曲伸向黑暗的盡頭,許許多多的左轉彎、右轉彎、岔路口、死胡同,在靠右邊十分遙遠的地方,她仍然能夠聽見艾林尼斯在疾馳著。它越跑越遠了。她們安全了,羅西的雙肩寬慰地鬆弛下來。

  忽然耳邊傳來「溫迪」的聲音:我這樣說請你別介意,你得帶著這孩子回到這裡。儘管你很出色,但是事情還沒有完成。

  她當然還沒有完成。前面還有二百多個臺階在等待著她,這一次她還抱著孩子,而且她已經筋疲力盡了。

  寶貝兒,不要急於求成,慢慢來。理智在說話。這樣做就對了。

  羅西開始一層一層地爬臺階,並且一遍又一遍地回頭張望著。

  公牛能上臺階嗎?

  嬰兒在她懷裡越來越重。她已經隱約看見上面露出的亮光,她眯起了眼睛。那亮光好像在捉弄她,走了半天也沒有更接近一點,她的呼吸變得越加急促,太陽穴上的血管跳動得更加劇烈。她的腎臟兩周以來第一次真正感覺到了疼痛,她顧不了那許多了,目光緊緊盯住那些亮光不放。它們終於開始擴大起來,最後在臺階頂層變成了一個出口。

  離頂層還有五個臺階的時候,她的右腿肌肉突然開始痙攣,膝蓋後面的肌肉劇烈地扭曲著,幾乎一直影響到右邊的半個屁股,她按摩著腿部,感到摸著的就像是一塊石頭。她嘴角痛苦地抖動著,發出輕輕的呻吟。她不停地按摩著腿部肌肉,半天才完全鬆弛下來。她等待了一會兒,想知道是否還會再來一次,然後把重心放在那條好腿上面,小心翼翼地爬完了最後幾層臺階。她站在頂層四面張望,感到有些眩暈。她終於從可怕的幽禁中掙脫了出來。

  當她還在地下時,那些厚厚的雲層已經散去,天空充滿了夏日的朦朧陽光。羅西轉過了滿是汗水和淚水的臉,空氣凝重而又潮濕,但是羅西感到這是她有生以來所呼吸過的最甜蜜的空氣。她依然可以聽見,雷聲在遠處某個地方像一個被擊敗的惡霸無可奈何地嚇唬一下對手似地繼續轟鳴著。這雷聲使她想起了艾林尼斯仍在黑暗的地下奔跑不停,尋找一個侵犯了它的領土、偷走了它的尊嚴的女人。羅西臉上掛著一絲微笑地想著。沒有關係,你這同性戀雜種,無論這女人是不是婊子,她也早已離你而去。

  10

  羅西邁著緩慢的步子離開了臺階。她坐在一條通向枯樹林的路.口,把嬰兒放在膝蓋上。她只想好好地喘口氣,讓朦朧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背上。當她再一次抬起頭來的時候,才意識到剛才打了一會兒瞌睡。

  她站起身,摸了摸肌肉拉傷的小腿,疼得縮回了手。她聽見一大群小鳥的聒噪,聽起來好像是一個大家族在為星期日的午餐而爭執不休。羅西給孩子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她愜意地哼了一聲,兩片嘴唇之間吹出了一個小泡泡,又歸於寧靜。羅西既感到可笑,又嫉妒她若無其事而信心十足地酣睡的姿態。

  她沿著小路走了不多一會兒,又回過頭來看著那棵惟一有生命的樹,它長著閃閃發光的綠葉,紫紅色的果實,「經典寓言」地鐵站就在前邊不遠的地方。這裡的景色令她留連忘返,她如癡如醉地欣賞著,並將它們默默地記在了心裡。

  這些景色都是真的,她想,我所看到的物體如果不是真的,怎麼可能如此清晰?而且我知道自己剛才打了一會兒瞌睡,人怎麼可能在夢中睡覺呢?就是說,你怎麼可能在睡著以後又睡著呢?

  理智在說,忘掉他們。你最好忘掉,至少現在必須如此。

  它可能是對的。

  羅西又出發了。一棵大樹倒在路中間,她想把它搬開,忙了半天才發現不用這樣,她完全可以繞開大樹,從旁邊走過去。

  耳邊傳來一陣嘩嘩的水聲,她走到了小溪邊,發現那條黑水已經變淺,那幾塊墊腳石已經變成了地板磚一樣大的石塊,小溪已經失去了迷人的魅力,現在它散發著一股馬桶的氣味兒。

  小鳥又開始爭吵起來了——是的,你說了;不,我沒說;是的,你說了。神廟的房頂上有二三十只大鳥。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鳥,不知道它們從哪裡來,為什麼在這裡。

  嬰兒在睡夢中不安地扭動著身體,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一她把她往胸前抱得更緊了一些,目光仍然注視著大鳥。它們同時起飛,撲棱撲棱地拍打著像晾衣繩上的床單那樣巨大的翅膀。它們好像並不喜歡她這樣注視它們。大多數飛到那棵倒地的枯樹枝上,有幾隻繼續在朦朧的空中盤旋,就像西部電影中的厄兆一樣。

  它們從哪兒來?到底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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