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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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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了起來,看著肮髒的手指顫抖,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它們一樣。她任憑果實和種子撒了滿地,匆匆離開了。 這不是知善惡之樹,羅西想。這也不是生命之樹。我想,這是死亡之樹。 一陣微風吹過,石榴樹長而光滑的樹葉沙沙作響。好像喋喋不休地用嘲弄的口氣悄悄念叨著她的名字:羅西——羅西——羅西! 她又跪下來,尋找活著的青草,結果一棵也沒有找到。她放下睡衣,把包著種子的小包放在它上面,拔下一大把潮濕的枯草,使勁摩擦著摸過種子的手。玫瑰紅褪掉了許多,但是並沒有徹底消失。指甲下面仍然留有原來的顏色。嬰兒的哭聲更加頻繁了。 「好吧,」羅西喃喃自語著站起身來,「你的手離你的嘴遠一些。這樣就會沒事。」 她走向白色雪花石的臺階,站在臺階的頂層,對進入黑暗感到有些擔心,便試著給自己打氣。白色雪花石基座的表面刻有「迷宮」二字,它現在看起來已經不再像是一個基座,而像是一小塊墓碑。 嬰兒還在啼哭,好像沒人安慰它似的,它就在下面黑暗中。那種孤獨的、自我安慰的聲音最終使她往前跨了一步。它不應該在這樣一個孤獨的地方自己哭著睡著。 羅西一邊往下走,一邊數著臺階。第七層,她從一個房檐下面走過。在第十四層時她回頭看見後面有一個矩形的光亮,轉身面對著它,那光亮像幽靈一樣出現在她眼前。她一層一層地往下走,赤腳踩在石頭上發出劈啪的聲響。 五十層。七十五層。已經是一百層了。她停在了第一百二十五層臺階上,又看見光亮了。 你真傻,羅西。其實這一切都是你的想像。事情就是如此。 不。她慢慢地舉起手,包著種子的小包和拿它的那只手閃著迷人的綠光。扭曲的黑影變得高大起來,好像那不是一堵牆,而是玻璃魚缸,無生命的東西漂浮在水的表面。 羅西!停下來!別再繼續這樣想! 她不能。 那你就什麼都不要看! 這是一個好主意。了不起的主意。羅西低頭看著自己腳上鬼火般暗淡的X光,繼續往下走,低聲地數著臺階。綠光繼續照亮下面的臺階,當她到達第二百零二層,也就是最底層臺階時,好像站在了一個用綠色膠質體照亮的舞臺上,她抬起頭,準備接受她所看見的一切。下面的空氣是流動的,既潮濕又新鮮,但是裡面有一種她不喜歡的氣味兒。像動物園裡的味道。她感到這裡好像關著某種野生動物。毫無疑問,這一定是公牛文林尼斯。 面前有三面石頭牆,高十二英尺,由於牆太高,她看不見牆的另一邊。這裡也閃耀著那種暗淡的綠光,羅西神經質地掃視著通向四個方向的四條狹窄通道,應該去哪個方向?嬰兒還在離她很遠的地方嚎啕大哭著,但是它的聲音正在漸漸減弱,好像一台收音機的音量正在被人漸漸關掉。 「快哭!」羅西大喊了一聲。頓時,四面傳來了她自己的回聲。「嗚……嗚……嗚!」 除此以外什麼聲音也聽不見。四條通道通向了迷宮的四個入口,它們默默地面對著她,就像四隻張大的嘴巴,謹慎地露出吃驚的表情。她在距離右邊第二個通道不遠的地方看到了一堆黑色的東西。 你知道那該死的東西是什麼?她想。你曾經忍受著諾曼、哈裡,以及諾曼所有的朋友,你已經忍受了十四年了,以至於愚蠢到連一堆牛糞也認不出來的地步。 這個想法引發了一連串的記憶,那些臭男人坐在客廳裡沒完沒了地談工作、抽煙,談工作、說黑人的笑話,接著又談工作,說下流故事,這些都使她生氣。羅西並不否認這種感情,她一生都在自我訓練,使自己接受他們。生氣的感覺不錯,比起恐懼來要好得多。還是個孩子時,她也有過在遊樂場上發出刺耳尖叫的歲月,那種聲音能將玻璃震碎,能使眼珠爆裂。十歲左右時她因為發出了這種尖利的聲音而遭到了譴責,人們說那聲音不是女士應有的;它足以破壞一個人的大腦。現在羅西想看一看自己是否還拿得出這項保留節目。她將地下潮濕的空氣全部吸入肺部,一直送到身體的底層,閉上了眼睛,回憶上小學時玩過的把戲。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聞到了她最喜歡的那件法蘭絨襯衫令人心醉的芳香,她曾經一直把它穿到背後破成了兩半。她張開嘴,聲嘶力竭地發出了一聲哀鳴,那是一種用常聲和假聲反復變換著喊出來的聲音。 她欣喜若狂了。這仍然是兒時的聲音,但是比兒時要好聽得多,同時使她感覺到好像是回到了過去,就像驚奇女郎。超級女孩以及安尼·奧克萊的綜合體。最重要的是,它確實起作用了,甚至當她的校園節目還沒有表演完,那孩子就開始哭起來了。那是她的肺部所能發出的最尖利的聲音。 快點,羅西,你必須越快越好。如果她真的累了,她現在這種音量不會堅持太久。 羅西往前走了兩步,觀察著通向迷宮的四個人口,然後走近每一個入口處仔細地傾聽。毫無疑問,嬰兒的哀號聲出自第三個通道,這絕對不是想像。至少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她開始往下走,赤腳拍打著石頭地面。她忽然又停了下來,頭揚得高高的,牙齒咬著下嘴唇。她撕心裂肺的叫聲吵醒的不止是嬰兒,通道裡某個地方有獸蹄在岩石上奔跑的聲音,回音使她無法判斷距離。它們邊跑邊發出懶散的哼哼聲,這聲音越來越近,逐漸減弱了下去,然後又一次高近了。最後一切都停止了,她聽見一聲低沉的帶有濕氣的噴鼻聲,緊接著是一聲更加低沉的哼哼聲。隨後便只有嬰兒的聲音了,它的號哭已經開始減弱。 羅西完全可以想像出公牛的樣子:一隻巨大的野獸,長著堅硬的獸皮,又寬又厚的黑色肩膀在腦袋上可怕地隆起,鼻子上應該戴著一隻金色的圓環,像她小時候讀過的神秘故事中半人半牛的食人怪獸。艾林尼斯站在一條通道的路口,低著頭,伸出犄角,靜靜地傾聽著她的聲音,等待她的來臨。 她走進微微發光的通道,一隻手扶在牆面上,用耳朵尋找嬰兒和公牛的蹤跡。她期望找到更多的動物糞便,但是什麼也沒有。至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過了大約三分鐘,她進入的那條通道匯入了一個了字路口,嬰兒的聲音從左邊的路口更加清晰地傳了出來。難道我的耳朵也像手一樣有左右的區別,因此左耳才能更加迅速地抓住聲音嗎?她有些茫然。不過她仍然轉向了左邊。她只走了兩步便停住了,突然想起那些種子可以派上用場了。她現在身處險境,沒有任何人可以跟她分擔恐懼。她回到丁字路口,跪在地上,打開那只小布包,取出了一粒種子,把它放在臺階上,尖的一頭指向來的那條路。她想,這裡不會有小鳥吃掉路標。 羅西站起身,繼續前進,只走了五步就來到一個新的路口,她往下面看時,發現它又分出了三條岔路,她選擇了中間那條路,用種子做了記號。在這條岔路裡走了三十步,拐了兩次彎,便走到了盡頭,面前是一堵石牆,上面有七個用刀砍出來的大字:想跟我玩兒一把嗎? 羅西回到三岔路口,俯身揀起種子,放在一條新的路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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