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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現在去找一塊石頭,用這塊布條包起來,」她對羅西說,「然後脫掉衣服,用它在石頭包的外面再包上一層。」

  羅西揚起眉毛,睜圓雙眼,緊緊地盯著她,比看到血流如注的胳膊還要吃驚。「不,絕對不行!」她說,「除了這件睡衣以外,我什麼也沒有穿!」

  「溫迪·亞洛」毫無幽默感地失聲笑了起來,「你實在不想脫就算了。那就請你再遞給我一塊布條,否則我會由於失血過多而喪命。」

  羅西把稍窄一些的布條遞給了她,這一塊同樣也是從藍色睡衣上撕下來的,棕色皮膚的女人用它迅速地包紮著胳臂上的傷口。這時在她們身旁出現了一道像魔鬼的煙花般瑰麗無比的閃電,羅西聽見一棵大樹在慢慢倒下,同時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隆聲。緊接著天空又發出了似炮擊般驚天動地的一聲霹靂,空氣中立刻散發出一股像生銹的銅板一樣濃烈的銅臭味兒。緊接著,整個世界變成了一隻被閃電撕裂的巨大水袋,劈頭蓋臉地下起了瓢潑大雨。冰冷的雨點瘋狂地傾瀉著,狂風又將大雨吹成了一道水平的幕簾。羅西看到包紮傷口用的布條很快便被雨水打濕,傷口處有一股草莓啤露般淺粉色的血水順著手指縫流淌。

  羅西不再考慮自己在做什麼和為什麼要做了,她摸了摸肩膀,抓住睡衣的後背,彎下了腰,從頭頂上脫掉了那件惟一的睡衣,全身便立刻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之中。大雨像針尖一樣狠狠地紮向她的面頰、肩膀和裸露的背部,她急促地呼吸著,緊繃的皮膚從腳後跟一直到脖子底下長滿了一層雞皮疙瘩。

  「哎喲!」她感覺到自己馬上就要窒息,絕望地喊叫了一聲,「哦!太冷了!」

  她放下睡衣(它基本上還是幹的),用手抓著沾滿血水的布條,在兩截斷裂的石柱之間摸索到一塊圓麵包大小的石頭。她揀起它,一放在膝蓋上,將睡衣臨時掛在腦袋和肩膀上,兩隻耳朵露在外面。她用那塊滲透了「溫迪」血水的即肮髒又噁心的布條將那塊石頭包住,然後按照她的指示,用睡衣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兒包了起來。她知道,血水已經基本上被雨水沖淨了。因為這不是毛毛細雨,也不再是傾盆大雨,它已經變成了一場洪荒。

  「接著幹!」棕色皮膚的紅衣女人告訴她,「在神廟中繼續尋找!走出神廟以後,無論如何都不要停下腳步,無論看到什麼東西都不要拿,不要相信你看見和聽見的任何事物。儘管這是一個鬼魂出沒的地方,但是在公牛的神殿裡,沒有任何人能夠傷害一個活生生的女人。」

  羅西全身篩糠似地哆嗦著,眼睛裡的雨水把看到的一切都變成了雙影,雨水順著鼻尖往下流淌,水珠掛在耳輪上,就像戴了一副用奇異的珠寶製成的耳環。「溫迪」站在她的對面,雨水將頭髮粘在眉毛和臉頰上,烏黑的眼睛閃爍著光芒。為了讓自己的聲音穿過越來越強烈的風雨,她不得不大聲地喊叫著:

  「從靠近祭壇另一側的大門走出去,你會進入一座花園,那裡所有的花草都凋謝了;穿過花園,便進入一片小樹林,那裡除了惟一的一棵以外,所有的樹木都枯萎了;在小樹林和花園之間有一條小溪,千萬不要喝裡面的溪水,無論你有多麼口渴都不行,甚至連一滴也別沾!踩著石板走上臺階!如果你不小心沾上了溪水,它將使你忘掉所有的事情!甚至包括你的姓名!」

  閃電穿過雲層,發出眩目的亮光,暴風雨在閃光中呈現出一副瀕死的怪物的模樣。羅西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徹骨的寒冷,從來沒有如此清醒地意識到過這種無法抑制的興奮,也從來沒有產生過如此強烈的欲望,渴望著暖和一下被劈頭蓋臉的大雨澆得冰涼的身體。隨著傾盆大雨逐漸轉為濛濛細雨,她的思維也逐漸正常起來。看來這絕對不是一場夢。

  「快走進那個小樹林裡去!那裡的樹全都枯萎了,惟一活著的是一棵石榴樹!將它的種子收集起來,但是千萬不要嘗那些果實,也千萬不要把摸過種子的手放進嘴裡!樹旁有些臺階,順著那臺階走下去,進入底層的大廳!找到那個嬰兒,把它帶回來,千萬要小心公牛!提防復仇之神文林尼斯!現在快去!趕快!」

  羅西害怕公牛的神廟,畏懼它那光怪陸離的混亂情景,但是現在極度渴望走出暴雨的念頭已經超越了一切惶恐和害怕。她真想遠離這塊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的地方。她仍然用手保護著頭部,擔心大雨會突然轉變為冰雹。她忽然想到,赤身裸體地挨冰雹的襲擊,即使是在夢裡,那滋味也一定會極不好受。

  羅西走出幾步以後,轉過身來看著那位棕色皮膚的女人。「溫迪」看上去幾乎跟她一樣一絲不掛地站在那裡,她那身輕薄透明的百褶裙像一層紅色的顏料,緊緊地裹著她的身體。

  「誰是艾林尼斯?」羅西大喊了一聲,「他是誰?」她鼓起勇氣回頭看了一眼神廟,幾乎希望眾神聽見她的聲音會走出來。可是沒有神靈出現;在瘋狂傾瀉的瓢潑大雨中只能隱約看見那座歪歪斜斜的神廟遺址。

  棕色皮膚的女人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幾圈。「為什麼你表現得這麼愚蠢,朋友?」她也同樣大聲地沖著她喊道,「接著找下去!只要你還能走動就不要停止下來!」然後舉起手臂,直指神廟,那姿勢簡直和她的女主人羅絲·麥德一模一樣。

  6

  蒼白而赤身裸體的羅西將濕透的睡衣揉成了一團,用它頂在腹部,盡可能地保護著那個部位,一步步接近了神廟。走了幾步之後,她在草地上看到一尊石雕頭像。她低下頭,以為自己會看到諾曼。當然很有可能是諾曼,所以她應該隨時做好準備。夢中發生的事情一般來說會遵循這種邏輯。

  那只頭像不是諾曼。幾近禿頂的腦袋,肥胖的面孔,經過精心梳理的戴維·克羅斯比武鬍鬚,這一定是羅西剛來那天尋找姐妹之家時走錯了方向,在維尼酒吧門廊裡看見的那個粗壯男人。

  我又迷路了!她想。哦,兄弟,我真的迷路了。

  她走過坍塌的頭像面前,它那沒有眼珠的眼睛似乎在哭泣,它的臉頰和眉毛沾上了一簇野草,好像一道又長又濕的綠色疤痕,當她走近外形奇特的神廟時,身後似乎有人在低聲說話:嗨寶貝兒想來嗎你說什麼想騎在上面嗎想給我做伴嗎你說是嗎?

  她跨上神廟的臺階,上面長滿了長春藤和爬山虎。她感到地面上那個石頭腦袋隨著她的腳步而轉動著,在濕透的地面上擠出了泥漿,似乎想在她走進黑暗之前欣賞一下她那赤裸的臀部曲線。

  別想這事兒。別往這上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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