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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3

  一道閃電驚醒了她,這一次不是深紫色的閃電,而是輝煌耀眼的一道白光。緊接著的一聲霹靂也不像原來那樣只是轟隆作響,而變成了一陣天崩地裂的怒號。

  羅西從床上驚醒,她坐了起來,急促地喘息著,一把將薄毯拉到了脖子底下。又是一道閃電,她借著亮光看見了那只小餐桌和廚房的櫃檯,還有小巧玲瓏的沙發。通向浴室的門開著,印著菊花圖案的浴簾收攏到了一起。由於她的眼睛對明晃晃的閃電一點兒也沒有準備,當房間重新歸於一片黑暗之後,她的視覺仍舊滯留在剛才的情景中,卻神奇地發現,所有景物的顏色都被反轉了。她意識到她仍然聽得見嬰兒的哭聲,但是蟋蟀已經停止了歌唱。風在咆哮著,她不僅聽到了,而且也感覺到了,它吹亂了她額角上的頭髮,她還聽見嘩啦嘩啦一連串紙張被風吹動的聲音,接著是砰地一聲,那摞紙終於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她把下一部錄音作品,即理查德·萊辛的長篇小說的臺詞複印件忘在了餐桌上,它一定是被風吹到了地板上,像瀑布般散落得到處都是。

  這不是夢境,她一邊想著,一邊將兩腿放到了床下。她住窗外看了一眼,立刻吃驚得屏住了呼吸:兩扇窗戶都不見了,或者說,原來是牆壁的地方現在完全變成了一整扇窗戶,而且它是打開的。

  不僅如此,在這扇打開的窗外已經不再是春藤大街和布萊茵特公園的景色了。羅西看見有一位身穿玫瑰紅無袖束腰短裙的金髮女子,站在一座鬱鬱蔥蔥的小山頂上,遙望著山腳下一處古希臘神廟的廢墟,短裙的下擺在她那雙平滑而修長的腿邊隨風起舞;羅西還看到,那女人跟她一樣,額角上有一撮從髮辮中鬆開的金髮,在狂風中猶如某種浮游生物的須邊,繞著那條古典法國辮不停地飄動著。正在這時,一道深紫色的閃電劈開了天空,她在晃眼的亮光中還看見,有一隻毛髮蓬鬆的小馬駒正在一口一口地齧咬著青草,它的腦袋隨著吃草的動作在一起一落不停地擺動著。

  如果這面牆壁果真是一扇窗戶,這扇窗戶便是開著的。正當羅西在仔細觀察時,她忽然看到小馬駒的鼻子已經伸進了房間。它在地板上聞了聞,沒有發現任何令它感興趣的東西,便又退了回去,重新開始在自己的地盤上齧草。

  緊接著是更多的閃電,夾雜著一陣緊似一陣的滾雷聲,狂風又開始呼嘯起來。羅西聽見,散落的書頁在廚房陽臺上飛快地旋轉著。她站起身,任憑睡衣拍打著雙腿,輕手輕腳地向油畫走去,現在那幅畫已經占了整整一面牆壁,從地板一直連接到天花板上,從左邊的牆角一直延伸到了右邊的牆角。她額角上那一撮散亂的頭髮被風吹來吹去,她清晰地聞到了一股正在逼近的甜絲絲的雨水味兒。

  不會等太久了,她想。我會被雨澆透的,我們兩個人都會。

  羅絲,你在想什麼?理智在沖她尖叫著。以上帝的名義,你究竟在——

  羅西強壓下了那個聲音,她已經聽了一輩子,早就聽夠了。她面對著一面牆壁,而它已經不成其為一面牆壁;就在離她不到五英尺遠的地方,站著那位身穿古典式玫瑰紅束腰短裙的金髮女子,她雖然沒有轉過身,羅西仍然能夠看見:當她注視著山下時,她那只舉起的左手在不斷地傾斜和調整著角度;羅西還看見,她那閃亮的左胸正在隨著一次次的呼吸不停地上下起伏著。

  羅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步入了畫面之中。

  4

  畫面裡的世界至少比外面低十度,沒膝深的野草撥弄著她的腳踝和小腿。她忽然又聽見了嬰兒孱弱的啼哭聲,隨即又消失了。她回頭看了看,希望看到自己的房間,但是它已經不見了。在她走進來的那個地方有一棵多節的橡樹,樹根和樹枝向四面伸展著。橡樹底下支著一個畫架,畫架前的高腳凳上擺著一隻顏料盒,裡面放滿了各種各樣的畫筆和顏料。

  畫架上夾著一張畫布,尺寸和羅西在自由之城租賃店買來的那幅油畫相同。她大吃一驚,她從畫面上看到春藤大街上那間屬￿自己的房間,而且是從臨街的窗口往裡面看時才能看到的情形:房間裡有一個女人,那正是羅西自己,她面對大門站在房間的中央,她站的姿勢和位置與那位遙望山腳下神廟廢墟的金髮女子不完全一樣,例如,她沒有舉起自己的左臂;但是她們之間的距離如此之近,使羅西感到如履如臨;緊接著看下去,這幅油畫在其他方面更令她驚恐萬狀:那女人穿著一條深藍色的錐型寬鬆便褲和一件粉紅色無袖上衣,而這身衣服是羅西計劃和比爾騎摩托車郊遊時的裝束。我得穿點兒別的,她想,似乎覺得只要改變了服裝的搭配就可以改變眼前的一切。

  有什麼東西碰到了羅西的手臂,她尖叫一聲轉過身去,意外地看到一匹小馬駒在用略帶歉意的棕色眼睛注視著她。雷聲在頭頂轟鳴著。

  毛髮蓬鬆的小馬駒套在一輛漂亮的輕便馬車上,馬車旁站著一位女士。她穿了一件用幾乎透明的紅色薄紗手工製作的多層連衣裙,裙擺長及腳面,羅西透過它隱約可見裡面透出溫馨的牛奶咖啡色皮膚。閃電照亮了天空,羅西看見的正是她和比爾一起從老爸餐廳回家的那天她偶爾在油畫上發現的東西。她在畫面中看到草地上有一輛輕便馬車和一個女人的身影。

  「別擔心,」身穿紅色百褶裙的女人說,「你不用害怕,小馬駒除了青草和三葉草花以外,不會咬任何東西。它剛才只是出於好奇聞了一下你的氣味。不會有事的。」

  當羅西意識到這人正是那位被諾曼稱之為「懶惰的胖女人」時,她突然有了一種欣慰的感覺。她就是溫迪·亞洛;但是由於溫迪·亞洛已經死了,因此這便是個夢。無論自己的感覺有多麼真實,細節有多麼可靠(例如,她從胳膊上擦掉一滴小馬駒的嘴巴蹭上的露珠),它畢竟是個夢。

  這當然是個夢,她對自己說。羅西,沒有人能夠走進畫面。

  這種解釋對她不起任何作用,但是,那個照料馬車的女人是死亡已久的溫迪·亞洛的想法卻對她產生了作用。

  風在咆哮著,羅西又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她現在又看到了一些別的東西:小馬駒身後的輕便馬車上放著一只用綠色電影樣片編織的大花籃。花籃的提手上裝飾著一團絲帶,絲帶的頂端還有一朵用真絲編織的蝴蝶結。

  「羅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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