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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波爾彎下腰,好像要策劃一樁陰謀似的,對她悄悄地耳語道:「那種事終於發生了,我沒猜錯吧?」

  「你在說些什麼呀?什麼事終於發生了?」

  「你一定遇到有趣的男人了!」

  羅西張大了嘴巴,然後又閉上。等到再一次張開時,仍然想不出該說什麼好,又好像什麼都不必說;隨後她發自肺腑地爆發出了一陣歡笑。她笑得流出了眼淚。波爾也跟著笑了起來。

  6

  羅西掏出了鑰匙。她不需要打開春藤大街897號臨街的大門,那道門在每天晚上八點鐘以前都開著。她找出了一把開信箱的鑰匙,信箱正面的膠條上寫著:羅·麥克蘭登女士。明白無誤地告訴所有的人她屬￿這個地方。是的,她已經成為這裡的一員。信箱裡除了一張廣告以外什麼也沒有。走上二樓後,她又找出一把鑰匙,用它打開了自己的房門。這把鑰匙歸她所有,除了她以外,樓房監督員那裡還有一把。她是從市區整整步行了三英里回到家的,簡直累壞了。今天她興奮得有些坐立不安,同時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考慮問題,另外她還想把那些做了一半的美夢繼續做下去,所以沒有乘車。兩塊甜餅早已在路上消化得一乾二淨,過度的興奮並沒有降低食欲,反而使她饑腸轆轆。她回憶著一生中是否有過這樣的快樂,結論是否定的。發自內心的快樂遍佈著全身,雙腳雖然很累,身心卻感到無比的輕鬆。她走了這麼多路,腎臟竟一次也沒有疼過!

  羅西走進房間以後(這次她沒有忘記鎖上大門),又開始咯咯地笑了起來。波爾知道了她的所謂「有趣的男人」,她強迫羅西承認了一部分——畢竟她已經決定星期六晚上帶比爾去參加靛藍女孩音樂會,那時姐妹之家的姑娘們都能見到他;但是當她辯解說她改變頭髮的顏色和髮型絕不是為了他的緣故(實際上她說的是真話)時,卻看見波爾對她戲謔地翻著白眼,不停地眨著眼取笑她,這令她很惱火……不過她也嘗到了某種甜蜜的滋味。

  她打開窗戶,讓公園裡喧鬧的聲音隨著春末夏初濕潤的微風一起吹進來。她走近小餐桌,比爾星期一晚上送給她的鮮花放在餐桌底下一隻紙箱旁邊,花朵已經枯萎,但是她不願扔掉它們。至少等到星期六再說。昨天晚上她夢見了他,夢見自己騎在摩托車上,坐在他的身後。他開得越來越快,突然她好像說出了一個可怕而又奇妙的詞,那是一個有魔力的詞,她已經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了,總之它毫無意義,類似於滴答或者嘰嘎,但是它在夢中變成了一個動人的字眼,而且剛勁有力。有一個聲音反復在她耳邊嗡嗡作響:除非你確實想說那個詞,否則千萬別說出聲來。她記得當他們沿著一條鄉村公路飛速前進時,她在不斷地思考著這句話。公路的左邊是小山,右邊是碧藍色的湖水,湖水的表面泛著金色的陽光。前方的小山上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她知道在山的盡頭有一座神殿的廢墟。除非你打算用你的整個肉體和靈魂做保證,否則你千萬別說出來。

  她說出了那個詞;它就像一股強大的電流一樣從她的嘴裡迸發出來。比爾的哈雷車刹那間離開了公路,前輪雖然還在旋轉,但是已經離開路面有六英尺高了,她看見他們兩人的影子已經移到了腳下。比爾轉動了一下扶手,他們突然升起來了,一直飛向高高的藍天,從濃密樹叢覆蓋著的路面上消失得無影無蹤。正在這時,她從夢中醒過來了,被子在床上揉成了一團。她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隱藏在體內的某種熱量使她的身體繼續顫抖著,雖然肉眼看不見,它卻像日食發生時的太陽光那樣依然十分強烈。

  她懷疑即使試遍所有有魔力的詞他們也不一定能夠飛起來,但是她想她會有辦法讓那些花朵多保留一段時間的,也可能秘訣就在那本書的其中一頁上。

  書是她在伊萊恩夢幻做頭髮時買的,書名雖簡單,但很文雅:(自我改變髮型十款)。「這些款式很不錯。」伊萊恩告訴她說,「當然以我的觀點來看,做頭髮永遠都應該找專業理髮師,但是假如你的時間或者費用情況使你不能保證一週一次,你又不想撥打800尋求那種劣質的上門服務,免得照完鏡子就想自殺的話,這本書提供了一個能夠保住面子的折中辦法。看在基督份上,請你答應我,如果有人邀請你去鄉村俱樂部跳舞,一定要先來找我。」

  羅西坐下,翻到第三款,古典式髮辮……設計師解釋說,它也叫做法國辮。她翻看著由一位模特示範編結這種髮辮全過程的黑白照片。看完最後一頁,她便開始鬆開自己的髮辮,一邊拆一邊熟悉著每個環節。鬆開比辮起來要容易得多。她付出了四十五分鐘的時間和一大堆詛咒的話,才辮成了多少有些像頭一天晚上從伊萊恩夢幻走出來時的模樣。無論如何這本書是物超所值的。波爾在熱茶餐館裡由於詫異而令她難為情的尖叫聲也應該視為她付出的代價。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想起了比爾·史丹納(她從來不覺得離他太遠),她很想知道他是不是喜歡她的髮辮,以及她染成金色的頭髮;還有,他是否確實注意到了她的這些變化,哪怕其中任何一種也好。她還想知道如果他沒有注意到,她會不會不高興地歎一口氣,皺皺眉頭。她當然會這樣做。他會不會不僅注意到了這些變化,而且產生像波爾一樣強烈的反應(例如,發出一聲尖叫)?甚至像在愛情小說裡所描寫的那樣,一把將她擁進懷裡……

  她一邊在皮包裡找梳子,一邊繼續開始做她那小小的白日夢:星期六早晨,比爾在她的髮辮下面系上了一根天鵝絨發帶,其實似乎不用解釋他為什麼隨身攜帶一根天鵝絨發帶,因為這只不過是廚房餐桌上的一個小小的白日夢。這時她的思想被廚房遠處傳來的一個微弱的聲音擾亂了:唧——唧——唧。

  一隻蟋蟀。這聲音並不是從布萊茵特公園裡傳來的,它是從更近的地方傳來的。

  唧——唧。唧——唧。她用目光在洗滌他下面搜索著,發現有一樣東西在跳動。她站起身,打開碗櫃,從裡面拿出了一隻調製杯。她輕輕走過房間,在起居室停下來,拿起椅子上的那張廣告,然後跪在那只蟲旁邊,它正往她打算放電視機的南邊牆角方向跳。假如在搬家之前她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的話,她就會買一台。從今天起,找一間更大一些的房間似乎不再是個白日夢了。

  那是只蟋蟀,它是怎麼跳到二樓來的?這好像是個秘密,但它的確是只蟋蟀。現在她才明白其中的原因了。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快睡著時蟋蟀的叫聲還是這樣清楚。它肯定是藏在比爾的褲腳翻邊裡,被他的腳步帶進房間來的。除了鮮花,他還給她帶來了另外一樣小禮物。

  晚上你聽到的是不止一隻蟋蟀的聲音。心靈深處那個已經久違的很特別的聲音——理智的聲音突然又開始說話了。它的聲音顯得有些陌生和沙啞。你聽到了整個野外的蟋蟀聲,也許是整個公園裡的蟋蟀聲。

  走開,她愜意地想著,手裡舉著那只調製杯,將小小的蟋蟀驅趕到了牆角,在它剛跳起來的一瞬間,用廣告紙準確地將它接住,並立即倒進了杯子裡面。一隻蟋蟀的聲音在我心裡變成了許多蟋蟀的大合唱,就是這麼回事。別忘記,到了該睡覺的時間了。我已經在迷迷糊糊地做起夢來了。羅西舉著裝有歡蹦亂跳的蟋蟀的調製杯,用那張廣告蓋住杯口,使它不能跳出來。她捧著杯子走到窗口,揭開廣告紙,將調製杯舉到了空中,昆蟲可以從比這兒高得多的地方跳下去而不至於摔傷,她記得在一部關於大自然的電視節目中看到過。

  「加油,可愛的小東西。」她說,「做個勇敢的小男孩,接著跳吧,看到馬路對面的公園了嗎?有那麼高的草叢,多得喝不完的露水,還有許多雌蟋蟀——」

  她突然停住了。這只小蟋蟀不是藏在比爾的褲腳翻邊裡進來的,因為他星期一晚上帶她出去吃飯時穿的是一條牛仔褲。她開始回憶當時的情形,大量的信息隨即便清晰地回到了她的腦海中。牛津襯衫和萊威牛仔褲,沒有翻邊的褲腳。她還記得他的穿著看上去令她賞心悅目,她有些放心了,穿這身衣服的人是不會帶她去一些充滿幻想的地方,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的。

  藍色牛仔褲,沒有翻邊的褲腳。

  那麼這個小東西是從哪裡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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