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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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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都沒必要知道。」諾曼說,「這件事的樂趣就在於此,號手。你除了回答幾個簡單問題以外,什麼該死的事情也沒必要知道。所有的事都由我來處理。我是專家。只要你把我當成專家就行了。」 他在第五個和最下面一個抽屜裡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兩隻印花的微波爐手套,很可愛。正是那個穿著講究的猶太天真漢從猶太微波爐裡取出猶太清潔食品時所希望戴的那種。諾曼戴上手套,匆匆回到抽屜拉手那裡,擦掉所有可能留下的指紋。然後將號手帶回起居室,拿起遙控器,在襯衣上來回地擦了幾下。 「我們面對面地談一談,號手。」諾曼邊說邊行動起來。他的嗓音變得模糊了,聽起來更像人的聲音。諾曼發現自己由於憤怒而變硬起來,他並不驚訝。他把遙控器扔到沙發上,轉過身面對著斯洛維克。他穿著白人穿的那種襯衣站在那裡,低垂著肩膀,眼淚在角質鏡架後面嘩嘩地流個不停。「我想緊挨著跟你談談,過來,離近點兒。你不相信我嗎?最好相信,號手。你他媽的最好還是相信我。」 「求求你,」斯洛維克悲哀地呻吟著,向諾曼伸出發抖的雙手,「請你不要傷害我。你找錯人了——無論你想找誰,你找的那個人不是我。我幫不了你。」 後來斯洛維克卻幫了他很大的忙,那是當他們來到地下室以後。諾曼開始咬人了,為了壓過他的尖叫聲,諾曼不得不把電視機開到最大音量。不管是在斯洛維克尖叫的時候還是不尖叫的時候,它都幫了不少忙。 消遣結束了,諾曼在廚房洗滌槽下面找到了垃圾袋。他把微波爐手套和他自己的襯衣放進其中一隻垃圾袋裡,因為公開場合已經不能再穿了。他要拿走垃圾袋,找個地方扔掉它。 樓上號手的臥室裡,他只找到一件能包住屍體的大號衣服,那是一件褪了色的芝加哥公牛隊大汗衫。諾曼把它放在床上,然後走進號手的浴室,打開號手的淋浴開關。在等待涼水變熱時,他看了看號手的藥品櫃,發現裡面有一瓶止疼片,便倒出了四片。他感到牙齒和下巴疼得厲害,整個臉的下半部粘滿了血漿、毛髮和小塊皮肉。 他走進浴盆,拿起號手的愛爾蘭噴頭,提醒自己這玩意兒也得扔進垃圾袋內。實際上他並不知道這種預防措施到底有沒有用,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樓下會客室裡留下了多少法庭證據。他變得陰鬱起來。 他洗著頭,唱了起來:「青藤纏繞玫瑰……青藤纏繞玫瑰……你遊蕩在何方……如今無家可歸……誰在纏繞著你……豐滿野性的玫瑰?」 他關上淋浴開關,走出了浴室,在洗滌池上霧氣蒸騰的鏡子裡照了照那張憔悴的。魔鬼般的臉。 「我行,」他無精打采地說,「我當然行,我就是那個說到做到的人。」 5 比爾·史丹納舉起空出來的那只手,繼續在門上敲著。他在心裡譴責自己過分緊張了——他通常對女人並不那麼緊張——這時聽見她回答了一聲:「來了,我就來,請稍等一下,這就開門。」聽不出有厭倦的聲音,感謝上帝,他並沒有把她從浴室里弄出來。 不過,我究竟到這兒來幹嗎?當腳步聲逐漸離近時,他又一次問自己。這很像那一類甚至連湯姆·漢克斯都不怎麼演的思想膚淺的愛情喜劇。 這很有可能。但是它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上個星期來過商店的那位女士的形象已經牢牢地留在了他的心裡。隨著時間流逝,她給他留下的印象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了。有兩件事可以確定: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向一位不相識的女人獻花;自打十六歲以來,他還從來沒有在跟人約會時感到這樣緊張過。 當腳步聲從門的另一邊傳來時,比爾發現手中的雛菊花束中有一朵高出了許多,便匆忙調整,這時門開了。在抬頭的一刹那間,他看見那位想用假鑽石換劣制藝術品的女人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大桶類似調味計一類的重磅罐頭舉在頭頂,目光裡充滿了殺機。她看起來一觸即發,打算先發制人,在意識到這不是她期望的那個人以後,她呆呆地站在那裡,完全僵住了。比爾後來想到,這是他一生中最不尋常的時刻。 他們兩人在春藤大街二層樓上羅西的房門口遙遙相望:他懷抱著從海琴斯大街附近商店裡買來的一大束春天的花朵,她在頭頂上高舉著兩磅重的調味汁罐頭,雖然僵持的時間頂多只有短暫的兩三秒,對他來說卻顯得那樣長久。它足以使他體驗到了苦惱、沮喪、不安、驚訝,甚至相當奇妙的感受。看到她的姿勢沒有如他所料發生任何改變,使本來就煩惱的事情變得更糟。她並不算漂亮,連中等也算不上,但是在他的眼裡卻非常美麗。她嘴唇的模樣和下巴的線條能讓他的心臟停止跳動,灰藍色眼睛上長長的眼睫毛使他眩暈。他血壓升高,臉頰滾燙。他太清楚這些感覺象徵著什麼,既感到著迷,又不太滿意。 他滿懷希望地笑著向她遞上了鮮花,眼睛仍然留意著那只舉過頭頂的罐頭。 「休戰?」 6 當羅西意識到來人不是諾曼時,她十分驚訝,並且迅速地接受了一起吃飯的邀請。一點小小的安慰對她起了作用。當她坐進他的汽車時,很久以來一直在她頭腦中沉默的理智的聲音問她跟一個男人,一個比她年輕得多的陌生男人出去有什麼打算,莫非瘋了不成?這個問題讓她害怕。但是羅西判斷它只是一種假像,理智並不敢向她提問真正的重要問題,因為那太恐怖了。 諾曼抓住你怎麼辦?這是一個重要問題。在你跟一個比他年輕漂亮的男人吃飯時,他若抓住你怎麼辦?諾曼在距離此地八百英里以外,這個事實對於理智來說起不到任何作用,因為它實際上並非所謂的理智,而應該叫做畏懼或困惑。 然而諾曼還不是她惟一的問題。在她作為女人的一生中,從來沒有單獨和除丈夫以外的任何一個男人外出過,現在她的情緒就像一碗華麗的雜燴湯。和他一起吃飯嗎?哦,當然要去了。我要去。她的嗓子變得像針眼那麼大,她的胃部像一台洗衣機一樣充滿了氣泡。 假如他不是穿著褪色的牛仔褲和牛津襯衣,而是穿一身時髦筆挺的服裝,或者他用最微弱的懷疑神色看一眼她那身裝模作樣的套裙,她是不會答應他的;如果他帶她去的那個地方太麻煩(這是她惟一能夠想得出來的字眼),她相信她不會離開他的左右。但這家餐館看起來並不那麼嚇人,沿街的一面廣告牌上亮著幾個字:老爸餐廳,屋頂吊著懸掛式電扇,熟食台上鋪著紅白格的桌布。櫥窗的霓虹燈上寫著:老爸餐廳供應正宗的堪薩斯小牛排。男招待是清一色的老派紳士打扮,一律腳穿黑皮鞋,長圍裙從胳膊底下一直系到背後。在羅西看來,這身打扮就像在白西裝外面套了一件緊身服一樣地可笑。餐桌上吃飯的客人看起來很像她和比爾——不,像比爾一樣,屬中產階級,有著中等的收入,穿著休閒式的服裝。羅西感到餐廳裡歡快、開放的氣氛使她能夠安心地喘口氣。 這裡令人輕鬆愉快,這是真的。但是他們跟你並不一樣,她在心裡默默地說。別以為他們像你一樣,羅西。他們充滿信心,他們快樂,最主要的是,這種地方適合他們,卻不適合你,而且永遠不會。你跟諾曼在一起的日子太久了,曾經多少次坐在屋角往圍裙裡嘔吐。你已經忘記了人們是什麼樣的,他們都談些什麼……假如你試圖像他們一樣生活,即使是在夢中,你得到的只能是一顆破碎的心。 這難道是真的嗎?只要想一想就已經很可怕了。她是這樣高興,為比爾.史丹納能來看她而高興,為他帶給她的鮮花而高興,還為他請她吃飯而高興。她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對他有什麼樣的感覺,只知道有人跟她約會……這使她感到自己仍然年輕,富有魅力。她不能拒絕。 別停下,接著高興啊,諾曼說。當她和比爾.史丹納步入老爸餐廳時,諾曼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他的聲音那樣貼近和真切,好像和他們擦肩而過。趁你還能享受的時候抓緊機會吧,因為一會兒他要把你帶回到黑暗之中,然後他要挨得緊緊地跟你談談。也可能他會省去談話的麻煩,把你直接拽進最近的一條小路裡,一把將你推到牆根,好給你一個教訓。 不,她想。餐廳裡面的大燈突然間亮了許多,她聽到了所有的聲音,甚至包括吊扇震動著空氣發出的喘息聲。不對,你在撒謊!他是個好人! 答案是直接而又冷酷無情的:沒有好人,寶貝兒——按照諾曼的說法,這是福音書上說的。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如果你能夠看到每個人的內心,恐怕人人都是街頭垃圾。你,我,所有的人。 「羅西?」比爾問道,「你沒事兒吧?你的臉色很不好。」 不,她有事。她知道她頭腦裡那個聲音在撒謊,那聲音來自被諾曼扼殺掉的那一部分,但是她瞭解和感受到了完全不同的東西。她不能坐在這麼多人中間,聞著他們身上散發的香皂味兒、科隆香水味兒以及洗髮水的氣味兒,聽著他們喋喋不休的談話聲。她不能容忍男招待向她彎下腰,遞給她一張特色菜單,有的還用外語跟她說話。她幾乎無法和比爾·史丹納談話,或者回答他的問題;她一直好奇地想知道,用手摸一摸他的頭髮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她打算告訴他她的感覺不好,胃裡十分難受,他最好帶她回家,也許可以另約一次。然而,和在錄音棚裡一樣,她想起了油畫上那個穿玫瑰紅短裙的女人,她站在鬱鬱蔥蔥的小山頂上,左手高舉,裸露的肩膀閃爍著奇怪的光芒。她毫不畏懼地站在那座羅西從未見過的陰森恐怖、鬼魂出沒的神廟遺址上。當羅西回憶起她的金髮、手臂上的金色臂環以及隆起的胸部時,她胃裡的震顫停止了。 她想,我能對付過去。我雖然不一定真的吃東西,但是我肯定能找到足夠的勇氣在這個明亮的地方和他一起坐上一會兒。難道還擔心他強姦我不成?我想這個男人的頭腦裡永遠不會出現這樣的念頭。這是諾曼的想法。他認為沒有任何一個黑人的便攜式收音機不是從白人那裡偷來的。 這個簡明的道理使她感到一陣輕鬆,不由得對比爾笑了起來。她笑得很虛弱,嘴角微微發抖,但比起一點不笑好看多了。「我很好,」她說,「只是有點嚇壞了,現在沒事了。希望你學會忍受。」 「你不是在嚇唬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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