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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他用圓珠筆頂著下嘴唇,呆板的面孔上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視著她。他畢竟看她了,還對她說了話,而且沒有讓她走開。她想,當然,他也沒有讓我彎下腰來,好離近了跟我談談。

  斯洛維克先生似乎得出了結論。他解開聚酯面料的外套,從內兜中掏出一張名片,在印著姓名和旅行救援者標誌的一面用印刷字體小心翼翼地寫上地址,然後翻到空白的一面,用大得可笑的字體簽上了自己的姓名。他的簽字使她想起中學歷史老師曾經在課堂上說過,約翰·漢考克在獨立宣言上用很大的字體簽名,是為了讓喬治王不用戴眼鏡便能夠看清楚上面寫了些什麼。

  「你能看清我寫的地址嗎?」他說,把名片遞給她。

  「是的,」她說,「杜漢大街251號。」

  「好的。把這張名片放進皮包裡,千萬別弄丟了。到了那裡以後,人們會問你要的。我送你去的這個地方叫做姐妹之家,它是受虐待女子的避難所。這是一個非常獨特的去處。從你的經歷來看,你是有資格住進那裡的。」

  「我能在那裡住多久?」

  他聳了聳肩:「這要取決於姐妹之家的具體情況。」

  這就是我的現實,她想,我只不過是許多具體情況中的一種而已。

  他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因為他笑了。笑容暴露出他那不算可愛,但卻坦誠相見的一口雪白的牙齒。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顯得有點不自然和缺乏自信。「麥克蘭登女士,假如事情真像你所說的那樣,你的丈夫虐待你,那麼你的狀況已經在你離家出走的那一刻徹底改變了。」

  「對,我也這樣想。即使嘗試失敗,也不至於無路可走。」

  他好像吃了一驚:「噢,你絕對不會無路可走的。」

  「什麼事都會發生。」她沖著兩個在地板上睡覺的無家可歸者揚了揚頭,其中一個臉上蓋著肮髒的橘黃色帽子,他用它遮擋住無情的燈光。

  斯洛維克看了看他們,又轉過了頭。「你不至於落到他們這一。」他又重複了一遍。這一遍聽上去十分確信。「去市里的汽車就在大門外,出門往左拐就能看見。你坐那輛帶有橘黃色線條的汽車,從橘黃色設欄處等候上車。清楚了嗎?」

  「清楚了。」

  「票價是一元,司機不願意找錢,所以最好準備一些零錢。」

  「我有一大把零錢。」

  「太好了。在迪波路和埃特路之間的路口下車,然後沿著埃特路走兩個街區……也許三個,我記不清了。走到杜漢大街向左轉,大約再走四個距離很短的街區,這時你能看到一座龐大的白色建築物。這棟建築看上去已經很舊,也可能正在粉刷。我說的這些你能記住嗎?」

  「能。」

  「還有一件事,你現在就待在這裡,天亮之前哪兒也別去,也不要在外面等候去市內的汽車。」

  「我哪兒也不會去的。」她說。

  4

  她在大陸快運上迷迷糊糊地睡了大約兩三個小時,當汽車抵達終點站,她終於走下了那輛有橘黃色線條的汽車時,便立刻迷路了。羅西一點兒也不感到意外。她後來才明白,一定是在埃特路轉彎時搞錯了方向,但事情的發展比她預料的要糟糕得多,她幾乎已經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轉了三個多小時了。她走過了一個又一個街區,卻沒有找到杜漢大街。她的腳疼極了,後背也在刺痛,而且她感到頭痛欲裂。這裡當然找不到斯洛維克先生,人們要麼根本不看她一眼,要麼就用懷疑的。甚至極端蔑視的神色注視著她。

  下車後不久,她路過了一個叫做維尼酒吧的肮髒而神秘的地方,這裡窗簾緊閉,啤酒廣告燈也還沒有亮起來,門外有一層柵欄門。當她二十分鐘後回到這裡時(這裡的房子看起來一模一樣,直到看見柵欄她才意識到自己在這條路上走了兩遍),窗簾仍然緊閉著,但啤酒廣告燈已經亮了起來,柵欄門也打開了。一個穿工作眼的男人手拿著半瓶啤酒,站在門廊上。她看了看表,還不到早晨六點半。

  羅西低下頭,從眼角看著他,使勁兒接緊胳膊下面的皮包,加快了步伐。她猜想門廊裡的這個男人一定知道杜漢大街怎麼走,但她不打算問他。他看起來像一個喜歡緊緊地挨著女人談話的那種男人。

  「嗨,寶貝兒,嗨,寶貝兒!」當她走過維尼酒吧時聽見那人的說話聲很像是機器人發出的聲音。雖然她不想看他,但還是忍不住用恐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他的髮際很低,蒼白的皮膚上長著像是疤痕的一塊暇疵,深紅色的克羅斯比鬍鬚上面沾著一點兒啤酒沫。「嗨,寶貝兒接著幹你還算過得去相當不錯實際上很漂亮你覺得怎樣嗨那婊子你覺得怎麼樣?」

  她經過他身旁時,儘量使自己保持均勻的步伐,就像一位穆斯林婦女去市場時一樣深深地低著頭,強迫自己不要以任何方式引起他的注意,千萬別讓他跟上了自己。

  「嗨寶貝兒讓我們四個人全都下來你覺得怎麼樣讓我們躺下來幹了那婊子接著幹接著幹。」

  轉過彎以後,她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平息了那顆由於驚慌而劇烈跳動的心臟。

  這時她才開始有點兒想家,現在酒吧裡的那個男人以及迷失方向帶給她的恐懼中又摻進了一絲鄉愁。真不明白,為什麼這裡的房子看上去都是如此地相似?她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孤獨,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確信過一切都在變得更加糟糕。她似乎再也逃不出這場噩夢,也許這只是她不幸生活的一幕序曲。她甚至開始想像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麼壯漢大街,旅行救援處那位名叫斯洛維克的傢伙看起來挺不鍺,實際上只不過是個性虐待狂,擅長拿迷路的人取樂,讓他們更加找不著方向。

  她的表走到八點半時,酷熱的太陽早已高高地懸掛在天空。氣溫在現在這個季節顯然過於熱了一些。她走近一位身穿居家服的胖女人身邊,她正站在車行道上,用緩慢而機械的動作往拖車上裝空垃圾罐。

  羅西摘掉了太陽鏡:「對不起,打擾一下。」

  那女人立刻轉過身來:「什麼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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