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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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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法庭懸掛著一種球形玻璃吊燈照明,這種燈使傑西聯想到她年輕時的零售商店。法庭裡的氣氛就像冬季一天將盡時小學教室的氣氛,使人昏昏欲睡。當她順著過道往前走時,她意識到兩種感覺——布蘭頓的手依然放在她腰的內彎上,面紗像蛛網似地貼在她的面頰上使她作癢。這兩種感覺混在一起使她覺得像是在舉行奇怪的婚禮。 兩名律師站在法官席的前面,法官正身體前傾著,往下看著他們未抬起的臉。三個人沉浸在技術性的低聲談話中,在傑西看來,他們就像查爾斯·狄更斯的某部小說裡博茲速寫的現實生活再創作。法警站在左邊,旁邊就是美國國旗。他的旁邊,法庭速記員正等著眼前的法律討論結束。顯然傑西沒聽到討論。一道欄杆隔開了聽眾區與參加辯論者的區域。欄杆遠處一側的一張長桌子邊,坐著一個身穿鮮黃色囚衣的人,他瘦得皮包著骨頭,個子高得令人難以置信。他旁邊有個穿西服的人,肯定是另一位律師。穿黃國服的人在一個法庭用的黃色拍紙簿上弓著身子,顯然在寫著什麼。 在離被告席還很遠的地方,傑西感覺到布蘭頓·米爾哈倫的手在她的腰間使勁地暗示著。「這已經夠近的了。」他低聲說道。 她從他那兒移開身子。他錯了,還不夠近。布蘭頓一點兒也不知道她的想法或感覺,但是那無妨,她知道。她的所有聲音暫時變成了一個聲音。她享受著這種意料之外的旁無雜念的樂趣。她所知道的是:如果她現在不離他近一些,如果她不盡可能靠近他,他將永遠不會遠離她的。他會總是待在櫥子裡,或就在窗外,或半夜時分藏在床下,咧著蒼白、打皺的嘴巴笑著——那種笑露出嘴巴深處金牙的微光。 她順著過道迅速朝分隔法庭的欄杆處走去。薄霧似的面紗摩挲著她的雙頰,像是表示關懷的細小手指。她能聽到布蘭頓不高興的嘟噥聲,但那聲音是從至少十光年距離以外的地方傳來的。更近了些,她聽到站在法官席前的一個律師正在低聲說:「……感到州裡在這件事情上一直不妥協,法官先生,如果您只要看一看我們對案例的援引——最值得注意的是卡斯通格瑞對霍裡斯……」 又走近了些。現在,法警抬頭瞥了她一眼,疑慮了片刻,然後,當傑西掀起面紗對他笑了一下時,他便放鬆了。法警的大拇指朝于伯特方向猛地一偏。同時微微搖了搖頭。她情緒激動,感覺強烈,她能像讀通俗小報大標題那樣容易地讀懂法警的手勢。那意思是:夫人,離開那只老虎,別走進他爪子所及的範圍。接著,他看到布蘭頓跟上來了,便更加放鬆了注意。如果說曾有過高貴的騎士的話,布蘭頓正是這樣的一位。顯然法警沒聽到布蘭頓的低吼:「放下面紗,傑西,要不我來給你放,該死的!」 她不僅拒絕接他的話去做,她甚至拒絕朝他的方向看。她知道,他的威脅是空的——他不願在這種神聖的環境中當眾吵鬧。她喜歡布蘭頓,她確實喜歡他。可是,她遵照一個男人的指示行事的日子結束了。她只是在神經末梢周圍意識到布蘭頓在對她發出噓聲,法官仍然在和辯護律師以及縣公訴人交換意見,法警重新陷入他的半迷糊狀態,他的神情恍惚、迷茫。傑西臉上保持著悅人的笑容,解除了法警的戒備,可是她的胸膛裡心臟在劇烈跳動。她現在離欄杆只有兩步了——短短的兩步,她看到她看錯了于伯特正在做的事。他畢竟不是在寫東西,他在畫畫。他畫了一個陰莖勃起的男人,那陰莖的尺寸大約像個棒球棍那麼大。畫中的男人低著頭,正在吮吸著自己的陰莖。她能十分清楚地看到那幅畫,可是她只能看到畫家蒼白面頰的小部分,以及結成一團搭在面頰上的潮濕頭髮。 「傑西,你不能——」布蘭頓抓住她的胳膊開口道。 她沒有回頭便抽出了胳膊。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於伯特身上。「嗨!」她對他低聲叫道,「嗨,你!」 沒有反應,至少暫時沒有。一陣虛幻的感覺掠過她的心頭。這是她在這樣做嗎?這可能是真實的嗎?似乎沒有人注意她,根本沒人注意。 「嗨!可惡的傢伙?」現在她聲音更響了,憤怒——仍然是低語,但剛好能被聽見,「呸!呸!嗨!我在對你說話!」 這時,法官抬頭看了看,皺起了眉頭,她似乎是在對某個人說話。布蘭頓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呻吟,用一隻手鉗住了她的肩膀。如果他試圖將她順著過道往回拉,她會使勁掙脫他的。即便那意味著在拉扯過程中會撕下她衣服的上半部。也許布蘭頓知道這一點,因此他只迫使她就在辯護桌後面的空板凳上坐下(所有的板凳都是空著的。技術上說來,這是個封閉的聽證會)。就在那一刻,雷蒙德·安德魯·于伯特終於轉過頭來了。 他那離奇古怪的星星狀臉孔,腫脹肥厚的雙唇,刀片般的鼻子,鼓出的球狀額頭,他臉孔上的神情十分茫然,全然漫不經心,但正是那張臉,她立刻便知道了。彌漫她心頭的強烈感情主要的不是恐怖,主要的是寬慰。 接著,于伯特的臉突然亮了起來,他刀削般的雙頰現出疹塊般的紅色,帶紅邊的雙眼發出她以前見過的那種可怕的閃光。現在這雙眼睛帶著無可救藥的瘋子似的興奮與癡迷盯著她看,就像它們在卡什威克馬克湖岸邊別墅裡時那樣盯著她。她在他的眼神裡看出他認出了她,真是糟糕,她因此變得恍惚起來。 「米爾哈倫先生?」法官似乎在另外的某個宇宙問話,「米爾哈倫先生,你能告訴我你在這裡做什麼,這位女士是誰嗎?」 雷蒙德·安德魯·于伯特消失了。這是太空牛仔,愛情幽靈,怪物。它的超大嘴唇又一次咧得打皺了,露出了它的牙齒——那是汙跡斑斑、難看卻十分有用的野生動物的牙齒。她看到了金牙的閃光,就像是深穴中野獸的眼睛。慢慢地,噢,非常緩慢地,惡魔蘇醒了,開始動彈。慢慢地,惡魔舉起了它令人毛骨悚然的、橘黃色的長胳膊。 「米爾哈倫先生,請你和你那位不請自到的客人到法官席前來2立刻就過來!」 法警受到這鞭擊似的語調一震,從迷糊狀態中清醒了過來。速記員回頭看去。傑西感到布蘭頓拉著她的胳膊,意思要遵從法官的命令。可是她說不確切,無論怎麼說這也無關緊要,因為她無法動彈,倒不妨說她被齊腰埋在了水泥中。當然又是日食時分了,是日全食。這麼許多年後,星星又一次在白日裡閃爍著,它們在她的腦海裡閃著。 她坐在那裡,注視著那穿黃國衣、咧著嘴笑的怪物舉起了它變形的雙臂,爛眼眶的雙眼依舊盯著她。它舉著胳膊,又長又細的雙手豎在空中離它慘白的雙耳大約一英尺的地方。這種模仿的舉動非常有效,令人恐怖。這穿桔黃色國服的東西做動作時,她幾乎看到了床柱。 它先是轉動著那雙伸開的手指長長的雙手,然後將手前後搖動,仿佛雙手被什麼束縛住了,那束縛只有它和這位掀起了面紗的女人才能看見。從那張咧著的嘴裡發出的聲音和那張過於發達的整個面孔形成了一個古怪的對照。那是種尖利的哭聲,是個瘋孩子的聲音。 「我看,你不是什麼人!」雷蒙德·安德魯·于伯特用那種顫抖的孩子氣的嗓音尖聲說道,那聲音像一把雪亮的尖刀刺破了法庭裡渾濁、過熱的空氣,「你只是用月光做的!」 接著它開始笑了起來。它可怕的雙手在只有他倆能看見的手銬裡前後搖動著。它笑啊……笑啊……笑啊…… 39 傑西伸手去拿煙,結果把香煙打落了一地。她沒有去撿起來,而是轉向鍵盤和電腦。 露絲,我感覺自己要發瘋了——我是說,我真的感到這正在發生。當 時,我在頭腦裡聽到了某個聲音。我想,那是寶貝。她是最初教我怎樣從 手銬中脫身,當太太——那個有一套偽裝經、老愛沉思的伯林格姆太太試 圖干預時,是她使我行動了起來。寶貝,願上帝保佑。 「別讓它滿意,傑西!」她說,「在你做完你必須做的事情之前,別 讓布蘭頓將你拉開!」 他也在做著努力。他的兩隻手放在我的肩上,正在拉我,仿佛我是根 拔河比賽用的繩子。法官不斷敲擊著他的小木槌,法警正向這邊跑過來。 我知道我只有最後一秒鐘去做舉足輕重的事,這件事將會使情況變得有所 不同,它會向我顯示,再沒有永遠持續下去的日食了,於是我—— 於是她將身體朝前傾去,在他臉上啐了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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