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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傑西又將胸口頂著床頭板。這一次要移動床困難些了,但最終她還是設法移動了它。兩分鐘以後,她站在梳粧檯旁邊了,她曾經在房間裡的對面無望地盯著它看了那麼久。她的唇角浮現出一絲無聲的笑意。

  一個女人整個一生都在夢想科納的黑沙灘,可終於站立于其上時卻不敢相信是真的。我就像那個女人。這似乎只是另一個夢,也許比大多數夢稍微真實些,因為在這個夢裡你的鼻子發癢。

  她的鼻子沒有發癢了,但是她朝下看見了傑羅德的蛇一般皺巴巴的領帶,領結還在上面。即使最真實的夢境也極少提供這種細節。在紅領帶的旁邊有兩個圓管小鑰匙,它們顯然完全相同。這就是手銬的鑰匙。

  傑西抬起右手,挑剔地看著它。第三和第四根手指仍然沒精打采地耷拉著。她尋思了一陣手上的神經破壞到什麼樣的地步,緊接著便排拒了這個念頭。這在以後可能很重要——前一陣手在鐐銬裡做緊張的掙扎,在掙脫那最後四分之一英寸時,也排斥了其他一些念頭。此刻,右手神經的損傷對她並不重要,就像奧哈馬市將來豬肚子的價格對她不重要一樣。重要的是那只手的大拇指及前兩根手指仍然能接受指令信息。它們有點兒發抖,仿佛對突然失去終生相伴的鄰居表示驚駭,然而它們仍然作出了反應。

  傑西低下頭對它們說起話來。

  「你們得停住別發抖。如果願意,將來你們可以盡情地抖個不停。可是現在你們得幫幫我,你們必須幫我這個忙。」是的,因為,想到好不容易到了這一步卻把鑰匙弄到了地上,或者從梳粧檯上碰落……這不能想像。她嚴厲地盯著她的手指們,它們沒有停止顫抖,沒有完全止住。可是隨著她的注視,抖動漸漸平靜下來,幾乎察覺不到它們在彈動了。

  「好的。」她輕聲說,「我不知道那是否達到要求了。不過我們會搞清楚的。」

  至少鑰匙是相同的,這給了她兩次機會。傑羅德把兩副鑰匙都帶回來了,她對此毫不感到奇怪。他辦事確實有條不紊。他常說,未雨綢緞就是好與偉大的差別。這一次他沒有意料到的惟一不測事件就是心臟病發作以及導致這一後果的那一腳。當然,其結果是他既不好,也不偉大,只是死掉了。

  「成了狗的晚餐。」傑西嘀咕著。她又一次根本不知道她在大聲說話。「傑羅德以前總是贏家。可是現在他只是狗的晚餐。對不對,露絲?對不對,寶貝兒?」

  她用絲絲作痛的右手拇指與食指鉗住一把鋼鑰匙(當她觸到那金屬時,這一切都是夢的彌漫的感覺又產生了),她拿起鑰匙看看,然後又看看鎖住她左手腕的手銬。鎖安裝在手銬一側,那是一個小圓形。在傑西看來,它就像富人在莊園大廈的工人入口處安裝的那種門鈴。要開這種鎖,你只要將鑰匙的空心管插進那圓形中,聽到咋喀一聲進入位置,然後轉動它就行了。

  她把鑰匙對準了鎖。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將空心管插入,又感到一陣特別的頭暈目眩,眼前發黑。她的雙腳有些踉蹌,她發現自己又一次想到了卡爾·沃倫達。她的手又開始抖了起來。

  「別發抖!」她尖叫起來,不顧一切地把鑰匙往鎖眼裡塞去。「停住——」

  鑰匙沒塞進鎖眼,而是捅到旁邊硬硬的鋼圈上,在她被鮮血弄得滑溜溜的手指中轉動了一下,不到一秒鐘,便從指間竄了出去——上了潤滑劑,有人會這樣說——落到了地板上。現在只剩下一把鑰匙了,如果她再喪失了那一把——

  你不會的,寶貝兒說。我發誓你不會的。趁著還沒失去勇氣去拿它吧。

  她再次彎起右臂,把手指送到眼前。她仔細地看著它們。抖動又一次減緩了,可還是沒達到她滿意的程度,但是她不能等了。她擔心如果等下去她會昏過去的。

  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正要抓住鑰匙時,卻差一點兒將剩下的那把鑰匙推到了梳粧檯的邊緣。麻木——這該死的麻木死活不肯離開她的手指。她深深吸了口氣,屏住呼吸,握緊拳頭,也不管這樣使她又流出了血,疼痛難禁。然後她發出長長的嘯聲,將那口氣從肺裡呼出。她感覺好一點了。這一次,她將第一個手指按住鑰匙的小頭,將它朝梳粧檯的邊沿拖去,而不是馬上把它拿掉,直到把鑰匙拖到邊沿突出一點出來才住手。

  傑西,如果你把它弄掉下去,伯林格姆太太憂鬱地說,唉,要是你把這一切也弄掉了下去……

  「住嘴,太太!」傑西說著,將大拇指貼著鑰匙下面往上抬起,像是一把鉗子。緊接著,她連想都不想要是這個行動出了差錯會怎麼樣,就舉起鑰匙往手銬那裡送過去。有那麼幾秒種的時間情況很糟。她無法將抖動的鑰匙管對準鎖眼,更糟的是在一瞬間鎖本身變成了雙的……然後成了四個。傑西緊緊閉上眼睛,又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猛地睜開眼,現在她又只看到一個鎖眼了。她不等眼睛再玩更多的把戲就把鑰匙捅進了鎖眼。

  「好的。」她吸了口氣,「我們來看看吧。」

  她向順時針方向用力,什麼也沒發生。她嚇得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接著她突然想起了比爾·敦驅車去照管房子時用的那輛生了鏽的輕便貨車,以及車後部保險杆上的開心標簽,標簽上寫著:左松右緊。字的上面畫著一個大螺絲釘。

  「左松。」傑西嘟噥著,試圖將鑰匙向逆時針方向轉動。有一會兒,她不知道手銬已經突然打開了,她以為她聽到的那個響亮的哢嗒聲是鑰匙在鎖眼裡折斷的聲音。她尖叫起來,從她受傷的嘴裡噴出的血濺在了梳粧檯上面。有的濺到了傑羅德的領帶上,紅色加上紅色。然後,她看到鎖閂的凹口開了,意識到她做成了這件事——她真的做成了。

  傑西·伯林格姆將左手從開了的手銬中拉出來,手腕處有點腫,但沒什麼要緊。手銬落回時撞在床頭板上,就像它的配偶手銬先前那樣。然後,傑西帶著疑惑不解、深深敬畏的表情,緩緩地將雙手舉到了眼前。她從左手看到右手,又回過來再看看左手。她的右手沾滿了血,她不以為然。血並非她感興趣的東西,至少暫時是這樣。有一會兒,她只想確確實實弄清楚,她是不是真的自由了。

  她來回看著雙手,看了差不多三十秒鐘時間,她的眼睛就像看乒乓球比賽的女人眼睛一樣左右移動著。然後,她深吸了口氣,側著頭,又發出一聲尖厲的叫聲。她感到一個從來有過的巨大、光滑而又猛烈的黑浪轟然撞擊著她,可是她置之不理,繼續尖叫著。她似乎沒有選擇了,要麼尖叫,要麼去死。那尖叫聲裡無疑帶有尖利的碎玻璃片似的瘋狂,但它依然是一種徹徹底底的狂喜與勝利的叫聲。兩百碼開外處,車道盡頭的林中,前王子抬起頭不安地朝房子這邊張望著。

  她似乎無法將眼睛從雙手移開,似乎無法停止尖叫。她現在的感覺以前從來沒有過。她身上某個部分隱隱地想道:倘使性有這感覺的一半就好了,人們會在每一個街角性交的——他們會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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