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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她瞥了眼手錶。現在五點三十七了,離日全食還有四分鐘。如果她的表快了的話,時間還要稍多一點。

  我能透過玻璃看了嗎?

  還不行,寶貝兒,不過很快就可以了。

  她聽到德比·瑞諾德在唱著某首黑暗時期之歌,這是由WNCH電臺播放的。「那只老獵頭鷹……朝著鴿子嗚嗚叫……塔米……塔米……塔米戀愛了。」歌聲最終淹沒在一陣感傷的提琴聲中,代之以節目播音員的聲音。他告訴人們,在美國滑雪城(WNCH電臺的播音員們總是以這種方式指稱北康維城),天就要黑了。可是在新罕布什爾邊境地區,天空烏雲太厚,不能真正看到日全食。播音員告訴他們,許多失望的人們戴著太陽鏡在鎮區街道上穿行。

  我們不是失望的人們,是不是,爸?

  根本不是。他同意她的話,他又在她身下動起來了。

  傑西又往反射盒裡瞅去。除了盒裡的那個小形象,她忘了一切。現在,她能看著太陽,而不需要眯著眼睛透過深色太陽鏡的保護性狹縫看了。右邊作為日食開始信號的黑色月牙狀現在變成了左邊閃亮的月牙狀日光了。它非常明亮,似乎快要飄出觀察盒了。

  往外看湖面。傑西!

  她這樣做了。太陽鏡後面的眼睛睜大了。當她狂喜不已地在觀察盒裡審視不斷縮小的日形時,她錯過了周圍發生的事。現在一切事物的色彩都褪成了水彩色。提早來臨的暮色穿越了達克斯考湖,對一個十歲的女孩來說,這既令人欣喜又令人恐懼。樹林中某處一隻老貓頭鷹柔聲叫著。傑西突然感到一陣哆嗦傳遍全身,收音機裡,廣告播完了,瑪文·蓋伊開始唱道:「喔,聽啊,每個人都來聽。尤其是女孩們。你的愛人從不回家時,該不該被獨自丟棄?」

  北面的林中,那只獵頭鷹又嗚嗚叫了,那聲音令人恐怖,傑西突然意識到——非常令人恐怖。這一次,當她哆嗦時,湯姆一隻胳膊摟住了她。傑西感激地靠到他的胸前。

  讓人起雞皮疙瘩,爸。

  時間不會長的,寶貝兒,也許你再也看不到另一次日食了,儘量別太害怕,不然就不能欣賞它了。

  她朝反射盒裡看去,什麼都沒有了。

  「我愛得太苦了,朋友們有時說……」

  爸?爸?它沒有了。我能——

  是的,現在行了。可是當我說你得停止時,你就得停。不許爭辯,懂嗎?

  她確實懂了。她發現那種灼傷視網膜的說法——

  那種灼傷你顯然不知道,直到後來太晚了,無法可想——比林中嗚嗚叫的貓頭鷹要可怕得多。然而,既然日食實際就在眼前,正在發生,她無法不至少瞄上一眼。沒有辦法。

  「可是我相信,」瑪文帶著皈依者的熱情唱道,「是的,我相信……一個女人應該以那種方式被人愛……」

  湯姆·梅赫特給了她一隻烤爐夾鉗,然後又給了她疊在一起的三塊玻璃片。他在急促地喘氣。傑西突然為他感到難過起來。也許,日食也使他感到毛骨悚然。可他是個成年人,當然不應該如此反應。在許多方面,成年人是可憐的生物。她想轉身去安慰他,隨即又認定這樣做也許會使他感覺更糟,使他感到傻乎乎的。傑西能同情人,她討厭感到自己傻,這比任何事情都糟糕。她沒去安慰他,卻將煙熏的玻璃片舉在眼前,然後慢慢將頭從反射盒抬起,透過玻璃片看去。

  「嗨,姑娘們,你們都該同意我,」瑪文唱道,「事情不應這樣來,因此讓我聽你說;讓我聽你說是是!」

  傑西透過觀察鏡替代品所看到的是——

  17

  就在這一刻,達克斯考湖北岸度夏別墅裡被銬在床上的這個傑西,不是十歲,卻是三十九歲、差不多當了十二小時寡婦的這個傑西突然意識到兩件事情:她睡著了。與其說她夢到了日食那天的情景,倒不如說她將之重溫了一遍。她又想了一回,認為它確實是夢,只是一個夢。就像她做的有關威爾生日聚會的夢。參加聚會的大多數客人要麼已經死去,要麼實際上多年不見了。這個新的腦內電影有著前一個的那種超現實的卻是明智的特點。可是那是不值得信任的尺碼,因為整整一天都是超現實的、夢幻般的。首先是日食,然後是她的爸爸——

  不要了。傑西決定了。再不要了。我要從這裡出去。

  她做著狂暴的努力,要從這夢、這回憶、或不管是什麼的東西裡掙扎出來。她精神上的努力變成了整個身體的扭動。她猛烈地將身體從一側扭到另一側,手銬鏈發出輕輕的哐啷聲。

  她差不多要成功了。有一會兒,她幾乎掙脫出來了。要不是她在最後一刻改變了主意,她就能夠成功,將會成功了。阻止她的是一個難以言喻卻恐怖異常的人形——某個等待著的形體,比較起來,那天發生在平臺上的事情無足輕重了……也就是說,如果她必須面對它的話。

  可是,也許我無須面對它。尚且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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