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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16

  日食那天,黎明時分天氣便又熱又悶了,不過相對來說天空晴朗——天氣預報員們曾警告說,低沉的烏雲將遮蔽那天體現象。這一警告似乎證明是沒有根據的,至少在緬因州西部地區如此。

  大約十點鐘時,莎莉、梅迪和威爾離開去趕達克斯考太陽崇拜者們的公共汽車了(臨走前,莎莉在傑西面頰上無聲地、僵硬地吸了一口,傑西也同樣回報)。他們把湯姆·梅赫特留給了前一夜他妻子稱之為「嘎吱作響」的輪子的那個女孩。

  傑西換下了短褲與營地T恤衫,穿上了她的新太陽裙。這件裙子很漂亮(也就是說,如果不介意那鮮豔刺目、紅黃相間的條紋的話),但是太緊了。她噴了一點梅迪的美參牌香水,用了點媽媽的約多拉牌除臭劑,又塗了點薄荷露牌口紅。儘管她從來不是那種愛在鏡子前逗留的人,左打扮,右講究(那是媽媽的話,比如對梅迪說,「梅迪,別再左打扮,右講究了,從那裡出來)。那一天,她還花了些時間把頭髮盤了上去,因為爸爸曾就那個特別髮型恭維過她。

  她別好最後一根別針,伸手拉開衛生間的電源開關,站在那兒。鏡子裡與她對視的似乎不像個小女孩,卻像個少女。這並不是因為太陽裙突出了她微隆的胸部,那部分得再過一兩年才能真正成為乳房。不是因為她的口紅,也不是她的頭髮,頭髮笨拙地盤了上去,形成了個古怪的髻。是因為所有這些加在一起。整體要比部分大,因為……因為什麼,她不知道。也許是她卷上去的頭式突出了顴骨部分,或者是她裸露的頸部曲線,那比她胸前似蚊咬過的紅痘或她那假小子似的沒有臀部的身體更有性感。要不只是她的眼神——一種亮閃閃的東西,不是在今天以前隱藏起來了,就是根本沒有過。

  不管那是什麼,這使她又逗留了一會兒,看著她的映像。突然她聽到了媽媽在說:我向上帝發誓,有時候,你的行為仿佛她是你的女友,而不是你的女兒!

  她咬著粉紅色的下嘴唇,眉頭微皺,她記起了頭天晚上的事情——他碰她時傳遍全身的那種顫慄,他手放在她胸前的感覺。她感覺到產生那種顫慄,她不讓它發生。為你不理解的東西產生顫慄沒有意義,也不值得去想它。

  這建議不錯。她想。她關掉了衛生間的電燈。

  隨著中午過去,下午朝著日食發生的實際時間臨近,她發現她越來越激動了。她將手提式收音機調到了WNCH電臺,這是北康維的搖滾樂電臺。她媽媽討厭這個台,聽了三十分鐘的德爾·山依,迪·迪、夏普以及加瑞的「美國」聯唱,不管是誰在收聽(通常是傑西或梅迪,有時是威爾),她總要他們轉到古典音樂台,這是從華盛頓山頂上播送的。可是今天她爸爸似乎欣賞這音樂,他隨著音樂打著響指還哼哼著。一次,當丟普瑞唱到《你屬￿我》這首歌時,他唐突地用胳膊將傑西攬過來,沿著平臺舞了起來。三點半左右,傑西安置好烤肉架。離日食的開始還有一個小時。她去問爸爸要吃兩個漢堡,還是只吃一個。

  她在屋子的南邊找到她,就在她身處的平臺下面。他只穿著一條棉布短褲(一條褲腿上印著耶魯體育幾個字)。手上戴著加了襯墊的烤爐手套。他的額上系著條紮染印花大手帕,用來擋住眼睛上方的汗水。他蹲在一小堆用生草皮燃著的煙火邊。短褲和印花大手帕襯在一起使他看上去古怪,卻富有活力。傑西在她成年的夏天裡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了她媽媽當年愛上的這個人。

  幾塊方玻璃——從一間舊棚屋窗戶玻璃的碎片中仔細切割出來的——堆在他的身邊。他將一塊玻璃舉在火裡升起的煙中,用烤肉夾鉗夾著玻璃兩邊翻轉著,好像那是某種奇特的營地風味小吃。傑西放聲大笑——主要是烤爐手套使她覺得好玩。他轉過身來,也咧嘴笑了。她腦中劃過一個念頭,這個角度使他有可能抬頭看到她的裙子裡面。可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畢竟他是她的父親,不是住在小艇船塢那兒某個精明的男孩,比如端內·考森。

  你在幹什麼?她咯咯笑著問。我想,我們要吃漢堡當午飯,不是玻璃三明治!

  這是日食視鏡,不是三明治,寶貝兒。他說,如果你把兩三塊這樣的玻璃放在一起,就可以透過它們看日食的全過程,卻不傷害眼睛。我在書上讀到過,得非常小心。你可能會灼傷視網膜,甚至不知道已經灼傷,直到以後才知道。

  哎喲!傑西微微抖了抖。燒傷了自己竟然還不知道,這個想法嚴重得令人難以置信。爸爸,日全食還有多長時間?

  不長了,一小時左右。

  嗯,多做些這種視透鏡什麼的來著——我不想燒壞眼睛,吃一個日食漢堡,還是兩個?

  如果是大的,一個就行了。

  好的。

  她轉身要走。

  寶貝兒?

  她回頭看著他。這個矮小壯實的男人,額頭上滲著細碎的汗珠。這個男人和她後來嫁的男人一樣體毛很少。可是他既沒有傑羅德的厚眼鏡,也沒有他的大肚子。有一會兒,這個男人是她的爸爸這一事實毫不重要了。他多麼英俊,看上去多麼年輕,她再次被打動了。當她注視著他時,一滴汗珠往下滾落到他的肚子上,就在他的肚臍旁邊,在他的子魯短褲鬆緊帶的腰際留下了一塊深色小點。她轉過眼來看他的臉,突然微妙地意識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即便在某種程度上那雙眼被煙熏得眯起來了,仍然絕對在熠熠發光,如同拂曉的晨熹照在冬日的水面。傑西發現自己得咽口唾沫才能答出話來。她的喉嚨發幹。也可能是他生的幹草皮火冒出來的刺鼻煙味造成的,也可能不是。

  幹嘛,爸?

  他好長時間什麼也沒說,只是繼續向上看著她,汗珠緩緩地沿著他的臉頰、額頭、胸、肚子流淌。傑西突然害怕起來。接著他又笑了,於是一切如常。

  今天你看上去非常漂亮,寶貝兒。事實上,要是這句話聽起來不讓你反感的話,你看上去很美。

  謝謝——聽起來一點兒不令人反感。

  他的話使她非常高興(特別是頭天晚上聽了媽媽憤怒的重要評論後,或許正因為那些評論的原因),她的喉嚨哽住了,有一會兒她直想哭。她朝著他那個方向行了個屈膝禮,然後匆匆回到了燒肉架那兒,她的胸膛裡心臟不停地咚咚打著小鼓。她媽媽說的其中一句話,最糟糕的一句試圖鑽進她的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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