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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我是說,她去看木偶演出是因為她想去,她照顧威爾也是因為她想這麼做。嚴厲的語調讓較為熟悉的語調取代了:惱怒。你怎麼能懂我的意思呢?那語調問道,你作為一個男人,怎麼可能懂呢?

  最近幾年來,傑西越來越頻繁地在她母親的聲音裡聽到這種語調了。她知道,那部分原因是隨著她長大起來,她自己聽到的事情也多了。可是她很清楚,那也因為她媽媽比她以前更加頻繁地使用那種語調了。傑西理解不了,為什麼爸爸的那種邏輯總是會使媽媽那樣發怒。

  怎麼一下子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成了擔心的原因?湯姆在問。恐怕也成了反對她的一個標記?要是她除了家庭道德外也產生了社會道德心,我們怎麼做呢?莎莉?把她放進任性女孩之家嗎?

  不要以那副神氣十足的樣子對我!湯姆。你完全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不,這一次,你把我弄糊塗了,親愛的。這應是我們的暑假,記得嗎?我總是這樣認為,人們度假時,應該做自己想做的事,和想與之相處的人待在一起。事實上,我想就這麼回事。

  傑西笑了,她知道除了大叫外,事情到此為止了。明天下午日食開始時,她將和爸爸一起留在這裡,而不和老喘氣鬼以及其他達克斯考的太陽崇拜者們一起去登華盛頓山頂了。她的爸爸就像一個世界級的棋手,他和一名有才華的業餘選手做了番較量,現在制服了她。

  你也可以去,湯姆——要是你去傑西也會去的。

  這句話很狡猾,傑西屏住了呼吸。

  我不能去,親愛的——我要等戴維·亞當斯的電話,有關布魯金斯的藥品投資組合的事,非常重要……這事風險也非常大。在這一步上,和布魯金斯打交道就像和雷管打交道。可是和你坦率地說吧:即便我能去、我也不敢保證會去的。我不是傻子,不知道有關吉萊特婦人的事,可是我可以和她相處。而另一方面,那個可惡的斯利福特——

  噓,湯姆!

  別擔心——梅迪和威爾在樓下,傑西出去了,就在前面平臺上——看到她了?

  就在這一刻,傑西突然弄清楚了,她的爸爸確切知道起居室兼餐廳的聲音效果。他知道他的女兒將聽見他們談話的每一個字。希望她聽見每一個字。一陣溫暖的顫慄順著脊背傳到了她的腿上。

  我早就該知道會談到迪克·斯利福特的!聽起來媽媽既憤怒又高興。這種混雜的情緒使傑西的腦子打起轉來。在她看來,似乎只有成年人才能用這許多瘋狂的方式把這種情感混合起來——如果感情是食物的話。成人的感情就像是塗了巧克力的牛排,夾有菠蘿塊的土豆泥,灑了辣椒粉而不是糖的油炸果仁。傑西想,做一個成人似乎更像是接受懲罰,而不是一種酬勞。

  這真是惱人,湯姆——那個人六年前向我獻過殷勤。他喝醉了。以前那些日子裡他總是醉醺醺的。可是他已經戒除了不良行為。波莉、伯格榮告訴我,他去參加了戒酒協會,而且——

  真妙啊!她爸爸乾巴巴地說。我們給他寄一張痊癒賀卡,或者一枚功勳獎章,莎莉?

  別油腔滑調了,你差點打斷了他的鼻樑——

  是的,確實如此。當一個人走進廚房想再喝些飲料時,卻發現路那邊的醉鬼一隻手放在他妻子的屁股上,另一隻手放在她前身的下部——

  別在意,她嚴厲地說。可是傑西想,由於某種原因,她媽媽的聲音聽起來差不多是高興。她越來越好奇了。

  問題在於,你早該發現迪克·斯利福特並不是陰間的惡魔。傑西也早該發現,阿德瑞娜·吉萊特只是個孤獨的老婦人,她曾經在一次草坪聚會上打了她的手,開了個小玩笑。現在,請你不要再朝我發瘋了,湯姆。我並不是說那是個好玩笑,不是的。我只是說阿德瑞娜不知道。她並沒有惡意。

  傑西低頭看到她右手拿著的平裝本小說幾乎折成雙的了。她的媽媽,一個以優等成績(不管那是什麼意思)畢業於瓦薩學院的女人,怎麼可能這麼傻呢?在傑西看來,答案似乎夠清楚的了:不可能。要麼她知道得更清楚,要麼拒絕接受事實。不管你決定哪一個是正確答案,得出的結論相同:當被迫在兩者之間做出選擇,要麼相信夏天住在路那頭的醜老太太,要麼相信自己的女兒時,莎莉·梅赫特選擇了老喘氣充。是個好交易,呃?

  要說我是爸爸的女兒,那就是原因。那個以及她說的所有其他事都類似這些。這就是原因。可是我根本不能告訴她,她自己也決不會看出來。一萬年也看不出來。

  傑西強迫自己放鬆手裡的平裝書。吉萊特當時確實有意那麼做的,她有惡意。可是爸爸懷疑她不再害怕那老太婆,與其說懷疑錯了,也許倒不如說是正確的,反正一回事。她還是要達到她的目的,和爸爸待在一起。所以,不管媽媽說些什麼都無關緊要,是不是?她將和爸爸一起待在這裡。她不需要去和老喘氣鬼打交道了。那些好事情將會發生,因為……

  「因為他為我辯護。」她自語道。

  是的,那就是結果。她爸爸為她辯護,她媽媽朝她攻擊。

  傑西看見黑暗的天空中金星閃著祥和之光,她突然意識到她在外面的平臺上,聽他們圍繞著日食的話題——以及有關她的話題談話——差不多有四十五分鐘了。那天晚上,她發現了生活之中一個細微的卻是有趣的事實,即:當你偷聽有關你自己的談話時,時間過得最快。她幾乎想都沒想,就舉起手來,將手握成管狀,像往常那樣,捉住星星又放掉星星:希望萬事如願,心想事成。她的願望即將得到滿足。這願望就是得到允許明天和爸爸一起留在這裡。無論如何和他待在一起。只是兩個人,這兩個人知道如何互相辯護。這兩個人坐在屋外的平臺上,吃著兩個人的日食漢堡……像一對結婚已久的夫婦。

  至於迪克·斯利福特,他後來向我道了歉,湯姆。我不記得是否對你說過這事——

  你說過,可是我不記得他可曾向我道過歉。

  也許,他害怕你會敲掉他的腦袋。或者至少可能這麼做。

  莎莉回答。她又用起那種傑西發現非常奇特的語調來——那種語調似乎令人不安地夾雜著幸福、高興與憤怒。傑西想了一會兒,有沒有可能既以那種聲音說話,同時精神還完全正常。接著她迅即徹底掐滅了那個想法。

  在我們完全離開這個話題之前,我還想再說件阿德娜·吉萊特的事。

  請便。

  她告訴我——在1959年,也就是過了整整兩個夏天以後——那年她經歷了變化。她從來沒特別提到傑西和餅乾事件,但我想她是想道歉。

  噢。這是爸爸最冷靜的、最具有律師風格的「懊」。你們兩位女士可想過將這個信息傳遞給傑西,向她解釋其中的含義?

  媽媽沉默無語了。傑西仍然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經歷變化」是什麼意思。她向下看去,發現又一次緊抓著書,將它折過來了。她再次迫使自己鬆開手。

  或者表示道歉?他的語調輕柔、親切、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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