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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對那件事我也相當熟悉,你知道什麼事傷我最厲害,傑西?並不是信任這一點——甚至當時我就知道,那不是個人的問題,有了那天發生的事的經歷,你不可能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使我傷心的是知道你差一聲、就要說出了一切。就在內沃斯牧師的廚房裡,我們背靠門相擁著坐在那兒,你開始說話了。你說:「我根本不能說,那會要了我媽的命。即使不要她的命,她也會離開他,而且,我愛他。我們大家都愛他,我們都需要他。他們會責怪我,此外,他並沒有做什麼,沒有真的做什麼。」我問你誰沒有做什麼?你脫口而出,好像你度過的最近九年時間,就是要等待某個人向你提出這個問題。「我爸爸。」你說,「太陽熄滅的那天,我們在達克斯考湖。」你本來會把別的都告訴我的——我知道你會的,可是那個討厭的傻瓜進來問道:「她沒事了嗎?」仿佛你看上去有事,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天哪,有時候,我不能相信人們會有多傻。他們應該制定個法律,你先得有個執照,至少有個學習者的執照,然後才能得到允許說話。在你沒通過說話者的測試之前,應該保持沉默,這樣會解決很多問題。然而,情況並不以那種方式發生。你像個老虎鉗似地緘口不語了。我再也無法使你開口,儘管天知道我做過努力。

  你本來不該管我的事!傑西回答道。她手中的那杯水開始晃動,她嘴唇中的紫色替代品吸管在抖動。你本來應該不再干涉此事了!這和你無關!

  有時候朋友們不由得不操心,傑西。

  她頭腦裡的那個聲音說。聲音裡充滿友愛,傑西沉默了。

  你知道,我查詢了此事,我猜出了你一直想說的事,我去查詢了。有關60年代早期日食的情況我一點兒也不記得了。但是,當時我就在佛羅里達,和天文現象比起來,我對潛泳和那個叫德爾瑞的救生員感興趣得多——難以置信的是我狂熱地愛上了他。我想,我得確證這整個事情不是某種瘋狂的想像或別的什麼——也許是由那個乳房上有著可怖的燙傷疤痕的姑娘引起的。那不是幻想,緬因州確實發生了日全食,日食恰恰途經你們在達克斯考湖畔的別墅。1963年7月,一個女孩和她的父親觀看日全食,你不願告訴我你的老爸對你做了些什麼,但是我知道兩件事,傑西。他是你爸,這很糟糕。你已十歲,快到十一歲了,處於發育期邊緣……那更糟糕。

  露絲,請你閉嘴,你就不能找個恰當點的時間來翻出那件舊事嘛!

  可是,露絲不願閉嘴。一度做過傑西室友的那個露絲總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每一句想說的話。而現在作為傑西腦子裡的朋友,顯然一點沒變。

  我知道的另一件事就是,你和女生聯誼會的三個小姑娘住在校園外——那些身著A字形連衣裙的公主們。毫無疑問,她們每個人都擁有一套上面縫著一星期裡每一天字母的短褲。我想,就在那一段時間,你有意決定參加奧林匹克掃塵與地板上蠟小組。你排斥在內沃斯牧師廚房裡的那個夜晚,排斥眼淚、傷害。憤怒。排斥我。噢,偶爾我們還是見面——分享比薩餅,共飲罐裝飲料——可是,我們的友誼真的結束了,是不是?當涉及到在我和1963年7月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之間做出選擇時,你選擇了日食。

  那杯水在劇烈晃動。

  「為什麼現在問呢,露絲?」她問。她沒有意識到她實際上是在這逐漸變暗的臥室裡用口形默示這些話。

  為什麼現在問,這正是我想知道的——考慮到在這個特殊階段,你實際上是我的一部分。為什麼現在問呢?為什麼恰恰當我最經不起煩擾,不能分神時問呢?

  這個問題最明顯的答案也是最索然無味的。因為她的內心有個敵人,一個可憐的壞傢伙,希望她保持現狀——戴著手銬,渾身疼痛,乾渴、恐懼、悲慘。這個敵人不願她的境況改善一丁點,只要不改善她的處境,這個敵人什麼卑鄙的勾當都願幹。

  那天,日全食只發生了一分多鐘,傑西……在你的頭腦中卻不是這樣。它仍在你腦中繼續著,是不是?

  她閉上雙眼,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杯子上,保持它的平穩。現在,她無意識地在腦中與露絲對話,仿佛她真的在同另一個人對話,而不是她大腦中的一部分。這一部分突然決定,現在該對她自己幹點什麼了,正如諾拉·卡利根會這樣說的那樣。

  別管我了,露絲。要是等我喝到一口水後你還想和我討論這些事,那沒問題。可是現在,能不能請你——

  「閉上你該死的嘴巴。」她低低地說完這句話。

  我知道你內心有樣東西或有個人,試圖進行中傷。我知道,它有時使用我的聲音——它是個偉大的腹語術表演者,那一點毫無疑問,但那不是我。我當時愛你,現在還愛你,這就是我為什麼盡可能長時間地和你保持聯繫——因為我愛你。而且,我想還因為我們這些人要處於有利地位,就得互相支持。

  傑西嘴裡含著那個吸管替代物微微笑了笑,或者說試圖笑出來。

  好了,傑西,開始幹吧,好好幹。

  傑西等了一會兒,可是沒別的東西了,露絲離去了,至少暫時走了。她又睜開了雙睛,然後慢慢地將頭朝前伸去,那卷起來的卡片從她嘴裡伸出來,像羅斯福總統的煙嘴。

  求求你了,上帝,求你……讓我成功吧。

  她的吸管替代物滑進了水中。傑西閉上眼睛吮吸起來。有一會兒啥也沒有,她腦子裡升起一片失望。接著,水便注滿了她的口腔,涼爽、甜潤,就在口中。她驚愕得進入一種狂妄狀態,要不是她使勁噘著嘴咬住那卷起來的雜誌訂閱卡,她會感激涕零的。實際上,她只能從鼻子裡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她吞咽著水,感到水就像液體的綢緞覆蓋住了她的喉嚨,接著她又吮吸起來。她就像饑餓的小羊羔吮吸母羊的奶頭一般,旁若無人地猛吸著。她的吸管遠非完美,吸上來的不是均勻的水流,而是時斷時續,時大時小。而且,她吸進管裡的大部分水又從不完善的封口及折疊部分溢了出去。在某種程度上,她知道這一點,能聽到水像雨點一樣拍打著床罩。然而她依舊心存感激,熱誠地相信,她的吸管是婦女思想中產生的最偉大的發明之一。此刻,從她已故丈夫的水杯中喝水是她一生的極點。

  別把水都喝完了,傑西——留點以後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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