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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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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羅德?」她的聲音聽起來細微、遊移不定。這是一個在朋友的生日晚會上打碎了貴重東西的小女孩的聲音。「傑羅德,你沒事吧?」這話問得愚蠢,令人難以置信的愚蠢,可是,這個問題要比她腦中真正存在的問題要令人質疑得多:傑羅德,傷得狠嗎?傑羅德,你想你會死嗎? 當然,他沒打算死。伯林格姆太太緊張不安地說。你傷害了他,你確實已經傷害了他。你應該感到難過。可是他不會死的,這裡沒有誰會死的。 傑羅德噘起的嘴巴仍然在無聲地顫動著,可是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剛才他一隻手放在肚子上,另一隻手捂著受傷的睾丸。現在,他的雙手慢慢移上來,落在了他左邊的乳頭上,那雙手落在那兒,就像是一對豐滿的粉紅色鳥兒,太疲倦了,再也飛不動了。傑西能看見她的光腳的形狀——她的光腳——凸現在她丈夫圓圓的肚子上,為他粉紅的肉色所映襯,那鮮紅,仿佛是責難她的印跡。 他在呼氣,或者說試圖呼氣,他抑鬱地呼出一種像爛洋蔥氣味似的霧氣。 那是潮氣流,她想。我們肺部的百分之十是作此功用的。難道老師們在高中生物課上不是那樣教我們的嗎?是的,我想是這樣的。潮呼氣——溺水者和窒息者最後微弱的喘氣,你一旦排出那種氣,要麼昏厥,要麼…… 「傑羅德!」她責備地尖聲叫道,「傑羅德,呼吸呀!」 他的眼睛從眼窩裡鼓出了,就像粘在一塊彈子盤裡的藍色彈子。他確實勉強吸進了一小口空氣,並說出了最後兩個字。 「……心臟……」 再沒言語了。 「傑羅德!」現在她的聲音既充滿震驚,也含有責備,聽起來像是個老處女教師,逮著了向男孩們調情,撩起裙子向他們展示內褲上的松鼠圖案的二年級女學生。「傑羅德,別閒蕩了,呼吸呀!真該死!」 傑羅德沒有呼吸,他的眼球卻在眼窩裡翻了上去,顯露出泛黃的眼白。他的舌頭伸了出來,發出了放屁的聲音。從他軟縮下去的陰莖裡成弧狀射出渾濁的橘黃色尿液。她的雙膝和臀部為溫熱的尿液所浸濕。傑西發出了長時間的尖叫。這一次,她沒有意識到她在拽著手銬,借助它們來拖開自己,盡可能遠離他。她一邊這樣做,一邊很尷尬地將雙腿盤了起來。 「別這樣,傑羅德!請別這樣,你馬上要掉下床——」 太晚了。即便他仍在聽她說——她理性的頭腦懷疑這一點,也太晚了。他彎著的背向床沿外躬出了上半身,地心引力便接手了。傑西有一次與傑羅德·格林伯姆在床上吃東西,他就是這樣腳朝上頭朝下地向後倒去,就像一個笨手笨腳的孩子,在年輕基督徒協會的游泳池裡做自由泳時,試圖用這樣的舉動來給他的朋友們留下深刻印象。他的頭顱撞在硬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又讓她尖叫起來。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某種巨蛋磕響在一隻石碗邊沿。她寧願放棄一切也不願聽到那樣的聲音。 接著便是沉寂,只有遠處鏈鋸的嘶嗚聲打破這沉寂。傑西圓睜著的雙眼前綻開了一朵巨型的灰色玫瑰,花瓣張開著,張開著,它們就像龐大的無色飛蛾的粉狀翅膀,將她團團圍住,擋住了她的視線,有一會兒她什麼也看不見了。這時,她惟一清晰的感覺便是一種感激之情。 2 她似乎身處一間充滿白霧、又長又冷的大廳,這個大廳向一邊嚴重傾斜,就像人們在《榆樹街的噩夢》這樣的電影,以及《弱光層》這樣的電視劇中總是穿過的那種大廳。她赤身露體,寒冷直襲全身,使她的肌肉疼痛起來——尤其是她背部、頸部及肩處的肌肉。 我得離開這兒,不然我會生病的。她想。霧和潮濕已經使我肌肉痙攣了。 儘管她知道,這並非由霧和潮濕造成的。 而且,傑羅德出了事。我記不確切是什麼事,但是我想,他可能生病了。 儘管她知道,生病並不是確切適當的字眼。 然而,這很奇怪,她身體的另一部分真的一點兒也不想逃脫這傾斜的、充滿霧氣的過道。這一部分暗示著,她待在這裡情況會好得多。如果她離開了,她會感到遺憾的。於是,她真的待了一會兒。 最終使她的思維重新運轉的是那只吠叫著的狗。那種吠聲極其難聽,低音處低沉,卻在高音處破碎成尖聲曝叫,那畜牲每發出一聲嗥叫,聽起來就仿佛它在嘔吐著滿嘴的尖骨頭。以前她曾聽過這樣的叫聲,雖然也許是好聽一些——實際上好聽得多——如果她能設法不去回憶那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或者當時發生了些什麼事情的話。 但是,這叫聲至少使她活動起來了——左腳、右腳……她突然想到,如果她睜開眼睛,便能透過這霧看得清楚些。於是她便睜開了雙眼。她看到的並不是那種陰森森的《弱光層》中的門廳,而是他們消夏別墅裡的主臥室。別墅位於卡什威克馬克湖北岸——這一地區以凹口灣聞名。她想,她感到冷的原因是,除了一條比基尼褲衩,她身上一絲不掛。她的脖子和肩膀感到疼痛,是因為她被手銬縛在了床頭上,當她昏過去時,屁股滑下了床。沒有傾斜的過道,沒有潮濕的霧氣。只有狗是真實的,仍在狂嗥不已。現在聽起來它離屋子很近了。要是傑羅德聽見了那種叫聲會—— 一想到傑羅德,便使她扭動起來。這一扭動,一種複雜的。發出螺旋式火花般的感覺便順著她痙攣的二頭肌和三頭肌傳開。這種刺痛在她的胳膊肘處逐漸消失殆盡。傑西帶著傷感的、剛剛清醒過來的沮喪心情意識到,她的前臂差不多毫無知覺了,她的雙手則不妨說是一雙塞滿了土豆泥的手套。 這應該感到疼的。她想。接著,她回想起了一切……尤其是傑羅德頭朝下從床邊栽倒的形象。她的丈夫在床下,不是死了,就是昏過去了。而她躺在床上,想著她下半截手臂和手失去了知覺是件多麼令人煩心的事。你怎麼能這樣自私、以我為中心呢? 如果他死了,那他咎由自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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