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傑羅德遊戲 | 上頁 下頁


  整整五分鐘,她一直以各種方式告訴他,她想從這該死的手銬裡解脫出來。可他仍然不放過她。她的耐心失去控制化為怒火了。「我的上帝,傑羅德,我們剛開始做這個遊戲時,它就不再有趣了。要是你不是呆如木瓜,你就會意識到這一點。」

  「你這張嘴,這張伶俐、刻薄的嘴巴,有時我真討厭——」

  「傑羅德,當你的腦瓜當真在想什麼時,好話歹話全都聽不進去。你說是誰的錯?」

  「你像這樣我可不喜歡你了,傑西。當你像這樣時,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你。」

  事情變得越來越糟,且轉為可怕了。最可怕的是,它發展得那麼快。她突然感到非常厭倦。她想起了老保羅·西蒙的一句歌詞:「這種瘋愛我一點也不想要。」千真萬確,保羅,你也許個頭不高,可是你不傻。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沒什麼,因為現在的話題是這些手銬,而不是當我改變了對某事的看法說你多麼愛我或不愛我。我想從手銬裡出來。你在聽我說嗎?」

  沒有,她恍然大悟,沮喪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真的不在聽。傑羅德仍然不睬她。

  「你就是這樣反復無常,極其刻薄。我愛你,傑西。但是我討厭你那該死的嘴巴,我一直是這樣的。」他用左手掌擦了擦他那噘起來的玫瑰花蕾似的嘴巴,然後悲哀地看著她。可憐的、被欺騙的傑羅德,對一個女人承擔著責任,這個女人讓他來到了這個原始森林,卻違背諾言,拒絕盡她的性義務了。可憐的、被欺騙的傑羅德,他沒有顯示任何跡象,要從浴室門口的梳粧檯上取下手銬的鑰匙。她的不安轉化成別的情緒了——這時,在某種程度上,這種情緒夾雜著憤怒與恐懼,她記得以前只有一次有過這種情緒。在她十二歲左右,在一次生日舞會上,她的弟弟威爾用手戳她身體的羞處,所有的朋友都瞧見了,大家都笑了起來。哈哈,太可笑了,夫人,我想……然而對她來說並不可笑。

  威爾笑得最厲害。他笑彎了腰,雙手按在膝蓋上,頭髮遮住了臉。那時,甲殼蟲樂隊、石頭樂隊、搜查者樂隊以及其他樂隊剛出現一年左右。威爾的許多頭髮拖了下來,顯然擋住了他的視線,看不見傑西,因為他不知道她是多麼憤怒……在通常的情況下,他很清楚傑西的心境與脾氣。他不停地笑著,使她心中充滿要發洩的欲望,她知道,得做些什麼,或者僅僅發作一通。她攥起一隻小拳頭,當她深愛的弟弟終於抬起頭來看她時,一拳砸在了他的嘴巴上,像打一根圓木柱那樣將他打倒在地。他嚎啕大哭起來。事後,她試圖說服自己,與其說他是痛得哭,倒不如說是由於驚奇而哭。但是,即便只有十二歲,她也知道情況並非如此簡單。她傷害了他,傷得很重。他的下嘴唇裂了一個口子,上嘴唇裂了兩個口子,她下手太重了。可是為什麼呢?就因為他做了件傻事?可是他只有九歲啊——那一天他剛好九歲,而且在那個年齡,所有的孩子都會犯傻呀。不,不是他傻,是她擔心——擔心如果她不做些什麼,發洩掉心頭那種討厭的怒氣和難堪,那將會……

  (熄滅陽光。)

  那天她第一次碰上的事情真相是這樣的:她的內心有一口井,井裡的水是有毒的,當威爾用手戳她時,就往井裡放下了一隻吊桶,桶提上來時便裝滿了汙物以及蠕動著的蟲子,為此她恨他。她想,正是這恨使得她出擊,使得她發作。那深藏在心的東西使她感到恐懼。現在,過了這許多年之後,她發現它仍然使她感到恐懼……而且還使她憤怒。

  你不會熄滅太陽的,她想。她絲毫沒想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要是你這麼做真該死。

  「我不想爭辯那些小事,傑羅德。去拿那該死的鑰匙,給我開鎖。」

  接著,他說了句話,使她大為震驚,以致開始時她沒聽懂:「要是我不給你開鎖怎麼樣呢?」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他語調的改變。他通常以一種虛張聲勢的、粗啞卻熱誠的聲音說話——這裡我負責一切,這對我們大家來說是件相當幸運的事,是不是?可現在,這是個她不熟悉的低沉語調。那閃光又回到他的眼裡——從前,那種熱辣辣的小小亮點曾像一組泛光燈一樣激起了她的性欲。她無法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睛在金邊眼鏡後面朝下眯著,變成了膨脹的細縫——但是,亮光就在那裡,確實在那裡。

  而且還有那怪異的快樂先生,它一點也沒畏縮。事實上,它看起來比她能記起來的任何時候都要長、大……儘管那也許只是她的想像。

  你是這樣認為的嗎,寶貝?我不這麼想。

  她把所有這些信息都理了一遍,然後才回到他最後說的那句話——那個令人驚詫的問題:要是我不給你開鎖怎麼樣呢?

  這一次,她越過了語調,考慮詞義了。當她漸漸弄懂了這句話的含義時,她感到她的怒氣與恐懼加劇了。她的內心某處那只桶又順井而下,舀起污水髒物——一桶滿是細菌的污水,幾乎像沼澤地裡銅頭蝮蛇一樣有毒。

  廚房的門在門框上撞擊著,那只狗又在林中吠叫了,現在聽起來它離得更近了,那種叫聲淒厲、絕望,那樣的聲音聽長了肯定會讓你產生偏頭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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