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一七五


  26

  羅蘭尖叫得越來越瘋狂,到後來幾乎分辨不出他在說什麼了,連不字也聽不到了:他像被挖去內臟的動物似的號啕大叫,雙手緊緊粘著球,它如同被挖出來的心臟那樣搏動著。他死死地盯著玻璃球,眼睜睜看她被淹沒在火海中。

  庫斯伯特又試了一次,還是不能把這邪惡的玩意拿走。他想到了剩下的惟一的辦法一一他拔出左輪手槍,瞄準玻璃球,用拇指扳下了擊錘。這樣可能會傷到羅蘭,飛濺的玻璃可能會把他的眼睛弄瞎,但他別無選擇,如果他們不及時採取一些措施的話,那魔球會讓他喪命的。

  但是沒有必要了。玻璃球這時仿佛看到了庫斯伯特的槍,它明白過來,立刻在羅蘭的手裡熄滅了。這時,羅蘭僵直的身子一下子變得虛弱無力,每一條神經和肌肉都在驚駭憤怒地抽搐著。他像一塊石頭似的倒下,手指終於鬆開了玻璃球。他摔到地上的時候,玻璃球掉在了他的肚子上,接著從他身上滾落,又被他伸出的松垮的手攔住了去路。玻璃球現在一片漆黑,除了一點點邪惡的橘紅色閃光——那是漸漸升起的魔月的微弱反射。

  阿蘭用厭惡而驚恐的表情看著玻璃球,如同看著一個昏昏入睡的兇殘可惡的動物……因為當它醒來時,又會開始咬人。

  他走上前,打算用腳把它跺得粉碎。

  「你敢!」庫斯伯特扯著沙啞的嗓門說。他跪在羅蘭虛弱的身子邊,眼睛盯著阿蘭。正在升起的月亮步人他的眼簾,在他的眼球上形成兩個小而明亮的寶石般的亮點。「你敢!我們經受了那麼多痛苦磨難,甚至冒著死亡的危險才把玻璃球弄到手。難道你沒有好好想過嗎!」

  阿蘭遲疑地看了他一眼,覺得無論如何,他都應該把這邪惡的東西毀掉一一遭受過痛苦並不能免除將來的不幸;只要地上的這玩意還完好無損,它所能帶來的只有不幸。它是個十足的災難機器,除此以外什麼也不是。

  再說,它已經把蘇珊·德爾伽朵殺害了。雖然他不曾看到羅蘭在玻璃球裡目睹的情景,但他看到了夥伴的表情,這就足夠了。它殺了蘇珊,如果讓它完整地留在世上,它還會謀害更多人。

  但他馬上想到了卡,立刻退了回去。以後他會為此而深深感到後悔的。

  「把它放回袋子裡,」庫斯伯特說。「然後來幫我把羅蘭扶起來。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這裡。」

  索繩袋皺巴巴地躺在旁邊的地上,隨風翻動著。阿蘭拾起玻璃球,他一碰到光滑的弧形球面就感到厭惡,但又希望它能在他手中活過來。但是它並沒有應阿蘭所願。他把它放回袋子,重新掛在肩上。然後他跪到羅蘭身旁。

  他弄不清具體花了多少時間和周折試圖把羅蘭喚醒——他只知道,當庫斯伯特叫停的時候,月亮已經高掛在夜空,從橘紅色變回了銀白色,峽谷裡混濁的煙霧已經開始消散。照羅蘭目前的樣子,他們只能把他丟在拉什爾的馬鞍上,讓馬馱著他走。庫斯伯特說,他們如果能在黎明前趕到領地西面樹木叢生的地方,就會比較安全了。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徹底摧毀了法僧的部隊,但殘餘的勢力很可能在第二天彙集起來。因此他們最好趁早離開。

  他們就這樣離開了愛波特大峽￿和眉脊泗海岸,在惡魔月亮的籠罩下往西行進,羅蘭始終像一具屍體似的橫躺在馬鞍上。

  27

  第二天他們待在博斯克——眉脊泗西面的樹林,等待羅蘭蘇醒。一直到下午他還是不省人事,庫斯伯特說:「看看你能不能觸摸到他。」

  阿蘭握住羅蘭的手,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彎下腰看著他朋友蒼白沉睡的臉龐。這個姿勢他保持了足足半個小時。最後他失望地搖搖頭,放開了羅蘭的手,站起身來。

  「不行?」庫斯伯特急切地問。

  阿蘭歎著氣無奈地搖頭。

  他們用松樹枝做了一個雪橇,這樣羅蘭就不用繼續在馬鞍上再奔波一個晚上了(以這種方式帶著自己的主人似乎讓拉什爾感到緊張不安)。接著他們要繼續趕路,但不從大道走——因為那條路太危險——而是沿著一條與之平行的小路走。又過了一天,羅蘭仍舊沒有知覺(現在眉脊泗已經落在他們身後,兩個男孩同時感到一陣強烈的思鄉之苦,那感覺難以言喻,但是如同潮汐般真實),他們倆分別坐在羅蘭身體兩側,相互對視,他們的視線下面,羅蘭的胸口緩慢地上下起伏著。

  「昏迷中的人會餓死或者渴死嗎?」庫斯伯特問。「不會的,對嗎?」

  「會的,」阿蘭說。「我覺得他們會餓死渴死的。」

  整晚的旅途漫長勞神。前一天晚上他們倆誰都沒睡好,現在,他們用毯子蒙著頭擋住陽光,睡得像死人一般。當太陽下山的時候,兩人相繼醒來。

  兩個滿月之夜後,惡魔月亮又一次撥開層層雲霧露出臉來,那些雲霧預示著第一場秋季大風暴的到來。

  羅蘭坐起來了。他從袋子裡取出玻璃球。他端坐著,把球抱在懷裡,它黑乎乎的,像倫伯的玻璃眼珠似的死氣沉沉。羅蘭自己的眼睛同樣是死氣沉沉的,他冷漠地望著月光照耀下的林間通道。他會吃東西,但不睡覺。他會喝林中溪澗的流水,但不會說話。如今他已經離不開梅勒林的彩虹了——為了把它帶出眉脊泗,他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可是。它並沒有在他懷裡發光。

  不,一個念頭閃過庫斯伯特的腦子,當我和阿蘭醒著的時候,無論如何都不想看到它活起來。

  阿蘭沒法把球從羅蘭手中拿開,於是他把手放到羅蘭的臉頰上,就那樣觸摸著他。不過,他什麼東西都摸不到,那裡什麼都沒有。和他們一起朝著西面趕往薊犁的根本不是羅蘭,甚至都不是羅蘭的鬼魂。正如月亮結束了一個夜晚的駐留而從天空消失一樣,羅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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