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一四八


  聲音很沉,隆隆的爆炸好像要把他的耳膜震破,把喉嚨裡的呼吸都掀出來似的。大地在他腳下震動翻滾,像小船下的海浪,一股氣流像溫熱的巨手般向他背上猛推過來。他覺得被往前推了一大步——甚至可能有兩三步——隨後,氣流掀起了他的雙腿,羅蘭被一下拋到柵欄上。這時,庫斯伯特已經離開那裡,仰面躺下,直直地盯著羅蘭背後的景象,驚異地瞪著眼睛,張大嘴巴。從羅蘭這個視角也能欣賞到這番景象,因為現在整個西特果亮如白晝。他們提前一天點燃了自己的收割節篝火,比人們期待的篝火輝煌耀眼得多。

  羅蘭用膝蓋滑到庫斯伯特躺的地方,抓住他的一隻手臂。他們身後響起一陣劈劈啪啪的巨大斷裂聲,大塊大塊的金屬墜落下來,掉到他們身邊。

  二人立刻起身往阿蘭所在的方向跑。阿蘭正擋在蘇珊和錫彌的前面,負責保護他們。

  羅蘭又回頭匆匆瞥了一眼,井架殘存的部分——差不多有一半還佇立著——被熊熊烈火烤得黑紅,像一塊灼燒過的馬蹄鐵,火紅的架子中間,黃色的火焰洶湧地沖到空中一百五十英尺左右的高度。這只是個開始。他還知道在人們到達這裡之前,他們還能摧毀幾個井架,總之,他決定能炸幾個就炸幾個,不管冒多大風險。炸毀懸岩的油罐車只能算完成一半任務。必須徹底摧毀法僧的燃料來源。

  但繼續用爆竹炸其他導流管是沒有必要的。油田下面是一個互聯的管道網絡,裡面溢滿了從破舊腐爛的密封口裡洩漏出來的天然氣。不等羅蘭和庫斯伯特到達第二個目標,油田裡就響起了另一聲爆炸,就在他們剛才縱火的鐵架右邊,一串火焰從另一個鐵架塔進躥而出。過了一會兒,第三個鐵架——這個離開前兩個鐵架塔足足有六十碼——隨著一聲可怕的咆哮聲被炸得碎片到處飛濺。鐵架被拔離了水泥柱,如同牙齒從腐爛的牙齦中被拔出。它彈到空中,閃著藍黃的光,飛到七十英尺左右的高度時,歪斜著墜落下來,火星四濺。

  又一個井架爆炸了。又一個。接著又是一個。

  五個年輕人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角,舉起手擋住刺眼的強光。現在整個油田就像一塊點著蠟燭的生日蛋糕,逼向他們的熱浪強烈灼熱。

  「諸神慈悲。」阿蘭喃喃道。

  羅蘭意識到,如果他們繼續逗留在此的話,他們會像爆米花一樣被炸爛。還有馬,它們雖然離爆炸點還有一定距離,但爆炸點隨時都可能繼續擴散;他已經看到兩座早已報廢的井架塔被大火吞噬了。馬會嚇壞的。

  該死,他自己已經嚇壞了。

  「快走!」他叫道。

  他們在熊熊火光下向停馬的方向奔去。

  3

  起先,喬納斯還認為聲音是他自己腦子裡的反應——爆炸聲是他們做愛的一部分。

  是因為做愛,對。做愛,虛情假意的詞。他和克拉爾做愛的次數不超過驢子交配的總和。但那是一種特別的感覺。啊,是的,的確如此。

  他曾體驗過激情性感的女人,她們會把你帶人一種火熱的狀態,抓著你,一邊用極度熱情的眼神注視著你,一邊妖嬈地扭動臀部,但直到遇見克拉爾,他才找到真正的和諧。在性方面,他屬￿那種做過就忘記的人。但和克拉爾在一起的時候,他有用不盡的激情。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像貓和雪貂一樣做愛,噝噝地喊叫,互相扭抓;他們咬來咬去,你罵我一句,我罵你一句,總之永遠有表不夠的親密。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喬納斯有時覺得自己是在甜油裡炸。

  今晚牧馬人協會開了一個會。近日來,這個協會已經差不多變成了法僧協會。喬納斯幫他們認清最新形勢,回答他們愚蠢的問題,還要確保每個人都明白第二天要完成的任務。這事處理好後,他查看了蕤,這個巫婆被安置在津巴·萊默原來住的套房裡。她根本沒有注意到喬納斯在窺視她。萊默的書房有著高高的天花板,牆上書架上排滿了書——硬木書桌後面,蕤正坐在萊默的軟墊椅子上。此番景象極其不和諧,如同教堂祭壇上放了一件妓女的內衣。桌上放著巫師的彩虹。她的手在玻璃球上來回移動,壓著嗓子念叨著,但球仍舊暗淡無光。

  喬納斯把她鎖在裡面,然後去找克拉爾。克拉爾已經在會客室裡等他了,原本明天的茶話會要在這裡舉行。雖然市長府邸這一側有足夠多的臥室,但她還是把他帶到她死去的哥哥的房間……喬納斯相信,她選擇這裡不是偶然的。他們在那張帶天篷的床上做愛,哈特·托林本來要在這張床上和他的小情人同床,可惜他永遠沒有那一天了。

  如同一直以來的那樣,過程很激烈。當喬納斯快達到高潮的時候,第一座井架爆炸了。上帝,她真是非同尋常,他心想。全世界真他媽的還沒有一個女人像她——接著又傳來兩陣連續爆炸聲,克拉爾在他下面呆滯了一會兒,又開始晃動她的臀部。「西特果,」她聲音沙啞地喘著氣叫起來。

  「對,」他粗聲喊道,又開始和她一起晃動著。他已全無做愛的興致,但他們已經達到一個停不下來的程度,就算現在面臨死亡和被肢解的威脅,也無法停止。

  兩分鐘後,他光著身子大步走向托林的小陽臺,半勃起的陰莖在他身前晃來晃去,如同一些傻瓜頭腦當中的魔術棒的樣子。克拉爾跟在他身後,和他一樣赤裸著。

  喬納斯推開陽臺門。「為什麼是現在?」她大聲喊。「我可以再達到三次高湖!」

  喬納斯沒理會她。西北方的郊區是一片月光籠罩的夜色……除了油田所在地。他看到那裡有一團強烈的黃光。那團光不停蔓延著,越來越亮;隆隆的爆破聲此起彼伏,用力錘打著這塊土地。

  他感到一種陰沉的好奇——自從迪爾伯恩那小子憑直覺認出他的真實身份開始,這種感覺就一直纏著他。和精力旺盛的克拉爾做愛使他淡忘了那件事,但看著五分鐘前還好好的油田突然變成了一團火焰,那種感覺又回來隱隱作怪,就像瘧疾雖然治好了,細菌卻仍舊躲在骨頭裡,從來就沒有真正根除一樣。你實際上還是在西部。像你這種人的靈魂永遠都不能離開西部,迪爾伯恩曾經這樣說。這是事實,根本不需要像威爾·迪爾伯恩這樣的乳臭未乾的小子來告訴他……但既然他說了,喬納斯就總是會想到這事。

  該死的威爾·迪爾伯恩。他現在究竟在哪裡?還有他那對頗講禮節的同伴,他們在哪裡?在艾弗裡的監獄?喬納斯不再這麼認為了。

  不斷響起的轟隆聲撕裂了夜空。火光下,那些因清晨暗殺事件又跑又叫的人們又開始跑著,叫嚷著。

  「這是有史以來最大的收割節焰火。」克拉爾輕聲說。

  喬納斯還沒來得及作答,就聽到砰砰的敲門聲。緊接著,門被踹開了。

  克萊.雷諾茲踏著沉沉的步子走進房間,身上只穿了一條藍色牛仔褲。他的頭髮蓬亂,眼神迷亂。

  「艾爾德來得,城裡傳來壞消息,」他說。「迪爾伯恩和另外兩個內世界的小子——」

  又是三聲巨響,幾乎每個人都晃動了一下。一個橘紅色的火球從熊熊燃燒著的西特果油田上方懶洋洋地升向漆黑的天空,逐漸變暗,消失。雷諾茲走到陽臺上,站在他倆中間,靠著扶手,沒留意他們還光著身子。他驚呆了,直勾勾地盯著火球,直到它消失在空氣裡。和那群小子一起消失了。喬納斯感到那陰沉的好奇心又一次想要佔據他了。

  「他們怎麼逃跑的?」他問。「你知道嗎?艾弗裡知道嗎?」

  「艾弗裡死了。和他在一起的副手也死了。是另一個副治安官發現的,叫托德 ·布裡奇……艾爾德來得,那裡發生了什麼?出了什麼事?」

  「哦,是那幾個男孩,」克拉爾說。「他們沒費什麼力氣就開始了他們自己的收割節聚會了,是不是?」

  他們到底有多大膽?喬納斯問自己。這個問題問得好——也許這是惟一重要的問題。他們惹出的麻煩已經結束……還是剛剛開始?他又一次想要離開這裡——離開海濱區,離開罕佈雷,離開眉脊泗。突然間,他一心想著離開,走得遠遠的。但他已經陷在自己的營地裡,無法回頭,現今他覺得自己完全暴露,沒有任何掩護。

  「克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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