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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9

  第二天早晨,天還沒亮的時候,奧利芙·托林躡手躡腳地從她現在睡的房間溜到她和她丈夫同床共枕了近四十年的臥室。她光著腳丫,感到地面冰冷,走到床邊的時候已經冷得直打哆嗦了……但冰冷的地面並不是令她顫抖的惟一原因。她溜進背窩,躺在那個帶著睡帽,面容憔悴,不住打鼾的男人身邊。他翻了個身,背對著她(他的膝蓋和背脊在轉身時哢嗒直響),她貼到他背後,緊緊抱住了他。這個動作並無激情可言,只是出於取暖的需要。他的胸膛——瘦弱但親切,她對它就像對自己豐滿的胸膛一樣熟悉——在她的手掌下一起一伏,這讓她稍微平靜了些。他動彈了一下,有一會她以為他會醒過來,然後發現她睡在自己床上。她已經這樣做過很多次了,但他從未察覺。

  對,醒過來,她想,醒過來吧。她不敢把他叫醒——來這裡的路上,她的所有勇氣已經消耗殆盡。在經歷了一個有生以來最可怕的夢境後,她悄悄穿過黑暗來到這裡~如果他醒過來,她會向他描述剛才的夢境。她夢到了一隻巨鳥,長著兇殘的金色眼睛的巨鳥,在領地的上空飛翔,翅膀滴著血。

  它的陰影落在哪裡,哪裡就有鮮血,她會告訴他.而它的陰影無處不在。

  它籠罩了整個領地,從罕佈雷一直到愛波特大峽￿。而且,我聞到了空氣中有大火的味道。我想跑來告訴你,卻發現你死在書房裡,你的屍體坐在壁爐邊,眼睛被挖去了,膝蓋上放著一隻骷髏。

  可是,他非但沒有醒,還在睡夢中抓住了她的手,就像他過去常常做的那樣,那時他還沒有盯著從身邊走過的年輕姑娘看——甚至包括侍女。於是奧利芙決定靜靜地躺著,讓他抓著自己的手,讓時間暫時同到過去他們倆還相互依戀的時光。

  她睡了一小會兒,醒來的時候,她看到黎明的第一道晨曦悄悄溜進了窗子。他已經鬆開了她的手——事實上,他完全撇開了她,一個人睡在床沿上。她覺得不可能等他醒來看見自己睡在身邊了,再說,噩夢的恐慌已經遠去。她掀開被子,把腿抽了出來,又看了他一眼。他的睡帽歪了,她幫他戴正、撫平,又摸了摸他突起的眉骨。他又動了一下。奧利芙等他平靜下來,然後爬下床,像幽靈一樣偷偷溜回自己房間去了。

  1O

  翡翠之心的貨亭和遊戲棚在收割節前兩天開始營業,迎來了第一批前來玩轉輪子、套瓶和投籃遊戲的鄉親們。那裡還有小馬拉火車——車子沿著八字形的狹窄軌道運行,上面坐滿了歡笑的孩子。

  (「小馬的名字是查理嗎?」埃蒂·迪恩問羅蘭。

  (「我覺得不是,」羅蘭說。「因為在高等語中,有一個非常不好的詞與那個名字發音相近。」

  (「哪個詞?」傑克問。

  (「表示死亡的詞。」槍俠說。)羅伊·德佩普看著小馬火車沿著預定的軌道緩慢地轉了幾圈,忍不住帶著些許懷舊的心情想起自己小時候乘這種車玩耍時的情景。當然,大部分孩提時的記憶都已不見了蹤影。

  看足了,也回憶夠了,德佩普漫步走進了治安官的辦公室。赫克·艾弗裡,戴夫,以及弗蘭克·克萊普爾正在清洗一種樣子古怪的槍。艾弗裡向德佩普點頭寒喧,然後又忙起手中的活。今天,德佩普老覺得治安官看上去有點怪.但不一會兒,他就找到了原因:治安官沒有在吃飯,這還是頭一次。過去他每次走進治安官的辦公室,總能看到他手邊放著一盤食物。

  「明天的事都準備好了嗎?」德佩普問。

  艾弗裡半惱怒半微笑地看了他一眼。「這是什麼該死的問題?」

  「是喬納斯派我來問的。」德佩普說。聽到這句話,艾弗裡臉上有點神經質的笑容收斂了一點。

  「嗯,一切準備就緒。」艾弗裡把肉鼓鼓的手向桌上的槍支一掃。「難道你沒看出來嗎?」

  德佩普本想引用那句「布丁好不好,只有吃了才知道」的老話,但有什麼意義呢?如果如喬納斯所願,那三個男孩上了當,那麼事情就能順利進行。

  如果他們沒上當,他們可能會把赫克·艾弗裡的肥臀從他大腿上切下來,用它來喂狼。但不管怎樣,這跟羅伊·德佩普並無多大關係。

  「喬納斯還叫我提醒你們,要早點到位。」

  「好,好,我們會早早地到那裡的,」艾弗裡應允道。「這裡兩個再加上另外六個壯漢。弗朗·倫吉爾要求獨自前往,他有機關槍。」最後那句話,艾弗裡說得響亮而驕傲,仿佛機關槍是他的發明似的。接著他狡詐地看著德佩普。「你呢,靈柩獵手?你也會去嗎?想去的話,我馬上可以給你個職位。」

  「我有其他任務。雷諾茲也一樣。」德佩普微笑著。「治安官,我們每個人都有很多事要做——畢竟,收割節到了。」

  11

  那天下午,蘇珊和羅蘭在惡草原的小茅屋碰面,她跟他講了關於賬本缺頁的事情,然後羅蘭把藏在茅屋北面角落的一堆破毛皮下的東西拿給她看。

  她看了一眼,接著瞪大眼睛,驚恐萬分地看著羅蘭。「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他搖搖頭。沒出什麼事……他也說不明白,但他感到一種強烈的需要,要去做這件事,把那些東西放在這裡。這不是感應,絕對不是,僅僅是直覺。

  「我認為一切正常……即使出現我們每個人要對付五十個人的狀況也是正常的。蘇珊,我們成功的惟一機會就是出其不意。你明白,是不是?你不會跑到倫吉爾那邊,在他面前揮舞你父親的牲畜記錄本,你不會那樣做的,對吧?」

  她使勁搖頭。如果倫吉爾確實如她所懷疑的那樣,兩天以後他就會得到報應了。收割節。算總帳。但這東西……這東西讓她害怕,她把這種感覺如實告訴了羅蘭。

  「聽著。」羅蘭托著蘇珊的臉,凝視著她的眼睛。「我只是為了謹慎起見。

  如果行動出了問題~這是有可能的…你是最有可能完全逃脫的。你和錫彌。如果真的出了問題,蘇珊,你一定要來這裡把我的槍拿走。往西,帶到薊犁去。找到我父親。看到槍,我父親就會相信你說的話。告訴他這裡發生的事。就這樣。」

  「如果你出什麼事的話,我也無心再做任何事了,惟有一死。」

  他托著蘇珊的頭輕輕搖動了幾下。「你不會死,」他說,他的聲音和眼睛裡的冷酷讓她敬畏,而不是害怕。她想到了他的血統——古老的血統,有時候冷酷是必須的。「在這件事辦成之前絕對不可以死。答應我。」

  「我……我答應你,羅蘭。我保證。」

  「大聲向我發誓。」

  「我會來這裡。拿走你的槍。把它們帶給你父親。告訴他發生的事。」

  他滿意地點點頭,鬆開了她的臉。她的面頰上淡淡地留著他的手印。

  「你嚇到我了,」蘇珊說,然後搖了搖頭,覺得自己說得不對。「你嚇壞我了。」

  「我不能改變自己。」

  「我也不會改變你。」她吻了他左邊的臉頰,右邊的臉頰,還有他的嘴唇。

  她把手伸進他的襯衣裡,撫摸他的乳頭。她指尖下的東西立刻堅挺起來。

  「鳥,熊,兔子和魚,」她說,嘴唇開始溫柔地親吻他的臉,眨動的睫毛撩撥著他。「讓我的愛人美夢達成。」

  之後,他們躺在羅蘭帶來的熊皮裡,聽著外面風掃草叢的聲音。

  「我喜歡那聲音,」她說。「聽到它,我總是希望能成為風的一部分……

  去它去的地方,看它看到的東西。」

  「今年,如果卡允許,你可以實現這個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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