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不,我現在要跟你說話。喬納斯寫了對我母親不敬的髒話。要是我認為羅蘭做得不對,你認為我難道不會跟你一起去報仇嗎?但那不正中了喬納斯的下懷嗎?他不就巴望著我們失去理智,盲目行動嗎?」

  「沒錯,但還是有問題,」庫斯伯特稍微緩和了一些,拳頭也漸漸鬆開了。「你不明白,我也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如果我說蘇珊毒害了我們的卡一泰特,你會認為我心懷妒忌。但我始終覺得她幹了那樁事,儘管不是有意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也毒害了他的頭腦,地獄之門已經打開。羅蘭體驗到地獄之門裡的熱度,還誤認為那是他對她的熱情……但我們要更清醒,阿蘭。我們必須想得更周到。為了他,也為了我們自己和我們的父親。」

  「你認為她是我們的敵人?」

  「不!如果她是,問題反倒簡單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吐了出來,又吸了一口,吐出來,接著吸了第三口,吐出來。每吸一口,他就覺得更理智,更清醒了。「別管那個了。現在談那個也沒什麼意義。你是對的——我想我要出去好好兜兜風。」

  庫斯伯特朝他的馬走去,又轉回身來。

  「告訴他,他錯了。告訴他,即使在等待這一點上他是正確的,這種正確也是基於錯誤的前提,一切都是錯的。」他猶豫了一會兒。「告訴他我說的地獄之門。就跟他說這是我的感應。你會告訴他嗎?」

  「會的。庫斯伯特,離喬納斯遠點兒。」

  庫斯伯特騎上馬。「我不做任何承諾。」

  「你並不是男人。」阿蘭傷心地說,更確切地說,他快要哭了,「我們沒有一個能稱得上是頂天立地的男人。」

  「你最好說的是錯的,」庫斯伯特說。「因為作為男人的使命就要到來了。」

  他調轉馬頭,疾馳而去。

  1O

  伯特沿著海岸道路走了很遠,嘗試著什麼也不想。他發現有時候,如果你敞開著思想的大門,一些出乎意料的東西會鑽進你的腦袋,通常是些有用的東西。

  但這天下午沒有出現什麼意外的收穫。困惑,痛苦,他腦子裡絲毫沒有什麼新鮮的想法(甚至連一點跡象都沒有)。最後,庫斯伯特打道回府,返回罕佈雷。他騎馬穿過高街,一路向和他打招呼的人揮手致意或聊上幾句。

  他們三人在這一帶認識了很多善良的人,他把有些人當做朋友。他覺得罕佈雷市的普通民眾已經接納了他們——遠離家鄉和家人的年輕人。庫斯伯特與這些普通百姓越來越熟,漸漸打消了關於他們參與了萊默和喬納斯肮髒陰謀的懷疑。再說,如果不是因為罕佈雷民風純樸,根本沒有人會懷疑這裡,「好人」法僧又怎麼會選擇它呢?今天街上人很多。農夫的集市很繁榮,路邊攤排得滿滿的,品奇和吉利滑稽劇逗得孩子們笑聲四起(吉利正在來回追趕品奇,拿著她的掃帚狠揍這個逆來順受的老可憐)。收割節集市日的佈置正在迅速地進行著。但想到集市,庫斯伯特並沒有太多的喜悅和期待。因為這不是他的集會,因為這不是薊犁的收割節集會?也許……不過這主要是因為他心身俱疲。如果這是成長的代價,他寧肯不要長大。

  他騎著馬繼續往城外走去,把大海拋在身後。太陽照耀在他臉上,地上的影子越來越長。他想他很快就會離開偉大之路,穿過鮫坡,回老K酒吧去。正在這時,他看見老朋友錫彌牽著騾子走過來。錫彌垂著頭,耷拉著肩膀,粉紅色的寬邊帽斜戴在頭上,靴子上滿是灰塵。在庫斯伯特看來,他好像是一路從地球的另一端徒步走來的。

  「錫彌!」庫斯伯特叫道,滿心以為會看到他愉快的笑容,聽見他傻乎乎又}舀滔不絕的嘮叨。「天長夜爽!你好——」

  錫彌抬起頭,當寬邊帽的帽檐抬起來時,庫斯伯特啞然了。他在這個年輕人臉上看到了恐懼——慘白的臉頰,失魂落魄的眼睛,顫抖的嘴唇。

  11

  要是錫彌願意,他本該在兩小時前就到達德爾伽朵家了,但他像烏龜似的拖著緩慢的步子走,每一步都被他襯衣裡的那封信緊緊拽住。可怕,太可怕了。他甚至不能思考,因為他的心智差不多沒有思考的能力。

  庫斯伯特飛身跳下馬,快步走到錫彌身邊。他把手放到年輕人肩頭。

  「出什麼事了?告訴你的老朋友。他不會嘲笑你的,絕不會。」

  「阿瑟·希斯」溫和的嗓音和關切的表情讓錫彌忍不住抽泣起來。他把蕤不讓他對任何人提起此事的嚴厲指示拋到腦後,嗚咽著一口氣講述了從早上以來發生的一切,有兩次庫斯伯特不得不讓他講得慢一些。後來庫斯伯特把他帶到一棵樹下,在樹陰裡坐下來,錫彌才終於把語速放慢。庫斯伯特越聽越不安。講到最後,錫彌從襯衣裡掏出了一個信封。

  庫斯伯特打開封蠟,看了信封裡的東西,瞪大了眼睛。

  12

  喬納斯興高采烈地從老K酒吧回來時,羅伊·德佩普正在等著他。羅伊向他報告,法僧的先遣人員終於出現了,聽到這裡,喬納斯的興致又高了一截。只是羅伊並沒有像喬納斯期望的那樣高興。他一點也不高興。

  「那傢伙到海濱區去了,我猜有人在那兒等著迎接他呢,」德佩普說。

  「他想立刻見你。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在這裡逗留,想著吃點東西什麼的。

  我也不會喝酒。因為需要清醒的頭腦來應付這個人。」

  「羅伊,今天你的建議還真不少啊。」喬納斯的話語中充滿了諷刺意味。但當佩蒂端來一小杯威士忌的時候,他退了回去,要了一杯水。喬納斯覺得羅伊看他的眼神怪怪的,而且臉色極度蒼白。當席伯在鋼琴前坐下,彈出一個音符時,德佩普一驚,一隻手向槍把摸去。很有趣,但也有些令人不安。

  「孩子,給我坐下——幹嗎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羅伊搖搖頭,悶悶不樂地說:「我也不知道。」

  「那傢伙叫什麼名字?」

  「我沒問,他也沒說。不過他給我看了法僧的標記。你知道的。」德佩普壓低了聲音說到。「眼睛。」

  喬納斯知道這玩意兒。他討厭那個瞪大了的眼睛。真難以想像法僧發了什麼瘋,竟然選了這個標記。為什麼不是一隻鐵腕?或者交叉的雙劍?或者是一隻鳥?比如,一隻獵鷹——獵鷹不失為一個好標記。可眼睛——「好吧,」他說著把杯裡的水一飲而盡。至少,喝水比威士忌讓他感覺舒服——他已經渴壞了。「剩下的就留給我自己來弄清楚吧。」

  他走到蝙蝠門前,正準備推門出去,德佩普叫住了他。喬納斯轉過身來。

  「他看起來像別的人。」德佩普說。

  「什麼意思?」

  「我也說不清。」德佩普顯得局促不安,思維有些混亂……但也很固執。

  手還是粘著槍不放。「我們只談了五分鐘左右,但我有一次看著他,卻覺得他就是利茨的那個老雜種——被我開槍打死的那個。後來我又匆匆看了他一眼,心想,『見鬼,站在那裡的是我老爸』接著這個想法也消散了,他看上去又像他自己了。」

  「怎麼會這樣?」

  「估計你會親眼看到。但我覺得你不會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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