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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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不會答應托林小姐到這種鬼地方來了,他心想。再多的錢也不幹。 小屋的房門敞著。錫彌覺得,這就像一張正在打哈欠的嘴巴。難聞的陰濕氣味從裡面飄散出來。 離房子大約還剩十五步的時候,錫彌停了下來,卡布裡裘斯突然用鼻子去蹭他的屁股(仿佛要問他們在等什麼),引得錫彌驚叫了一聲。他嚇得差點撒腿就跑,動用了所有定力才把自己鎖在原地。這天天朗氣清,陽光明媚;然而到了山上這個鬼地方,陽光顯得軟弱無力。這不是他首次拜訪此地,蕤的山丘從來就不是令人愉悅的地方;現在的氣氛更是糟糕透頂。他感覺和三更半夜被無阻隔界的低吟聲驚醒時的心情差不多,仿佛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悄然向他襲來——像是瘋狂的眼睛和鮮紅的爪子。 「夫……夫……夫人?有人嗎?」 「走近些。」一個聲音從虛掩的門裡傳了出來。「傻小夥,走到我看得見你的地方。」 錫彌照著吩咐走上前去,心驚膽戰,欲哭不能。他覺得這次是下不了山,回不去了。也許卡布裡裘斯還能回家,但不是他自己。可憐的錫彌說不定會被放進燒鍋裡煮——今晚燒成熱滾滾的晚餐,明天做湯喝,年底再做成冷菜。沒准他就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錫彌很不情願地拖著步子朝蕤的門廊挪動——如果他的膝蓋靠得再近一些,兩條腿就會像說快書用的響板那樣前撞後碰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和原來的不太一樣。 「夫人?我害怕。我是說真的。」 「害怕也是正常的,」那個聲音說。餘音飄散,悄然溜進陽光裡,仿佛污濁的煙霧彌漫開來似的。「不過不用擔心——就按我說的,放鬆。再走近些,錫彌,斯坦利的兒子。」 雖然錫彌腳下的每一步都被恐懼拽著,他還是表現得很順從。騾子埋著頭跟在後面。卡布裡裘斯來這裡的一路上都像只鵝似的叫個不停,現在終於安靜下來了。 「行了,就到那兒吧,」從陰暗房間裡飄出的聲音低聲說。「就站在那兒。」 她從敞開的門裡走出來。太陽照到她身上,她立刻往後退縮了一下,因為強烈的陽光照得她眼花。她手裡拎了一隻空桶。愛莫特像條項鍊似的盤卷在她脖子上。 錫彌見過這條蛇,過去他總會想,如果他不幸被這樣的蛇咬了,會在怎樣的痛苦中掙扎著死去。今天他倒沒有胡思亂想;因為和蕤相比,愛莫特看上去就不那麼可怕了。老婦臉頰下垂,整個腦袋和骷髏差不多。她稀落的頭髮和突起的眉毛上到處都是褐色的斑點,令人噁心得像一大群猖狂橫行的蟲子。左眼下面還有一個傷口,笑的時候露出所剩不多的幾顆牙。 「你不喜歡我現在的樣子嗎?」她問道。「感到心裡打顫,是嗎?」 「不……不,」錫彌顫顫巍巍地答道,馬上又覺得自己說錯了:「我想說是的!」天哪,他越說越糟。「夫人,您很漂亮。」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她噗哧一笑,把空酒桶推給錫彌。她的勁很大,差點把他推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她的手指碰到了錫彌,不過是一瞬間罷了,但足以使他渾身發麻。 「天氣不錯啊。俗話說得好,真正的美麗在於美麗的心靈。這用在我身上倒是恰如其分。傻小子,把格拉夫給我。」 「是,夫人!馬上給您拿來!」他把空酒桶擱下,去解騾子背上捆酒桶的繩子。他的動作笨拙不堪,因為他意識到蕤一直盯著他;不過他終於把繩子鬆開了。桶差點從驢背上滑下來,他嚇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要是桶摔在到處是石頭的地上,非砸得稀巴爛不可。還好他一伸手,及時把桶抓住了。他把桶遞過去,猛地發現蛇已不在蕤脖子上了,緊接著就覺得自己的靴子上有東西在爬。愛莫特仰頭盯著他,嘶嘶作響,猙獰地咧著嘴笑,露出兩排毒牙。 「孩子,放聰明點,別亂動。愛莫特今天脾氣可不好。把桶搬到房裡去。 太重了,我搬不動。我已經連著幾頓飯沒吃了。」 錫彌板著張苦瓜臉彎下腰(托林小姐叮囑過,要向她鞠躬作揖,表達你最忠誠的敬意,這些他都銘記在心),他想挪一下腳步,緩釋背上的壓力,可是蛇依然盤旋在他腳邊,他害怕得不敢動彈。當他直起身子的時候,蕤取出了一個斑駁的舊信封,信口用一小塊紅蠟蓋上了封印。這樣的紅蠟不知會是用什麼熬製成的,想到這個問題錫彌就覺得毛骨悚然。 「把這封信帶給科蒂利亞·德爾伽朵。你認識她嗎?」 「呃,」錫彌努力控制住緊張的情緒,結結巴巴地說。「她是蘇珊小姐的姑媽。」 「沒錯。」錫彌遲疑了一下,正要伸手去接信封,她卻突然把信封收了回去。「傻小子,你不識字,對嗎?」 「不識字。學也學不會。」 「很好。我提醒你,不要把這封信給任何識字的人看;否則,晚上愛莫特會在枕頭底下等你的。我可以看得很遠。錫彌,記住我說的話了嗎?我看得很遠。」 雖然這只信封再普通不過了,錫彌拿在手裡卻覺得又沉又可怕,仿佛它不是用紙,而是用人皮做的。另外,蕤給科蒂利亞·德爾伽朵信幹什麼呢?錫彌回想起上次見到德爾伽朵女士時,她臉上滿是蜘蛛網似的東西,那可怕的形象讓他不禁打了個冷戰。說不定那些蜘蛛網就是這個站在屋門口,隱匿不定的可怕女人搞的鬼。 「如果你把信弄丟了,別想瞞過我,」蕤壓低嗓音說。「你要是給別人看,也別想瞞過我。記住,斯坦利的兒子,我有一雙千里眼。」 「夫人,我會小心的。」如果他真的丟了這封信反倒更好,但他不會。每個人都認為錫彌的腦袋瓜糊裡糊塗的;但是他還沒糊塗到弄不清叫他來的真正用意:醉翁之意不在酒,讓他來送格拉夫只是個馬虎眼,送信才是真正的目的。 「不介意進來一下吧?」她低沉著聲音說,一根手指指著他的襠部。「如果我給你吃些蘑菇——這可是特別待遇啊——我可以變成你的夢中情人。」 「哦,我不行,」他說著緊緊抓住褲腿,拼命地笑著,仿佛有一股尖叫聲想撐破他的臉皮沖出來似的。「那討厭的東西上星期出問題了。」 蕤直瞪瞪地看著他,吃驚的表情是她有生以來少有的。過了一會兒,她噗哧笑了出來。蒼白的手托著肚子,捧腹大笑,身子不停地來回晃悠。愛莫特驚了一下,慌忙拖著長長的綠身子溜進房間去了。房間深處,她的貓兒對愛莫特噝噝叫著。 「走吧,」蕤說,還在不住地笑著。她往前傾著身子,往錫彌襯衣口袋裡扔了三四個便士。「走吧,你這個呆子!別到處閒逛,也別采野花。」 「不會的,夫人——」 他話還沒說完,門就在他面前啪的一聲關上了,門板裂縫裡震出一團灰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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