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4

  阿蘭騎馬疾馳而來,羅蘭沒在意他緊張蒼白的臉色和焦急驚恐的眼神。

  「我這裡總共三十一,」他說,「都有領地的標誌,王冠和盾牌。你那邊呢?」

  「我想我們得回去,」阿蘭焦急地說,「出事了。是感應告訴我的。從來沒有像這次這麼強烈而清晰。」

  「你那邊的數目是多少?」羅蘭又問了一遍。有時候,就像現在這樣,他覺得阿蘭的感應不但幫不了什麼忙,簡直是讓人惱火。

  「四十。可能是四十一。我記不清了。你問這個幹嗎?反正他們已經把不想讓我們清點的都移走了。羅蘭,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我們必須回去!有點不對勁!我們住的地方有麻煩!」

  羅蘭瞥了庫斯伯特一眼,他悠悠地騎著馬走在五百碼開外。他再把視線轉回到阿蘭身上,聳起的眉頭掛著一個問號。

  「伯特?他是個麻木的傢伙,他總是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我不是。你知道我不像他。羅蘭,求你了!不管是誰進了我們的房間,他都會看到鴿子!可能還會找到我們的槍!」向來冷靜的阿蘭此刻幾乎緊張驚恐得快要哭出來了。「如果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就讓我回去,我一個人回去!羅蘭,看在你父親的分上!讓我走吧!」

  「看在你父親的分上,我不允許你離開,」羅蘭說。「我這兒的數量是三十一。你的是四十。好,就算四十吧。四十是個好數字——和其他數字一樣好,我知道。現在我們交換一下,重新再數。」

  「你到底是怎麼啦?」阿蘭低聲說。他看著羅蘭的眼神就好像羅蘭已經瘋了。

  「沒什麼。」

  「你已經知道了!我們早上出門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哦,我可能是看到了什麼了,」羅蘭說。「也許是光線反射造成的,但……阿蘭,你相信我嗎?我覺得這才是關鍵。你相信我嗎?還是你認為我在墜入愛河後,就神志不清,神魂顛倒了?就像他認為的那樣?」說著,他朝庫斯伯特所在的方向甩了甩頭。羅蘭臉帶微笑地看著阿蘭,眼神卻遙遠而漠然——這就是羅蘭心不在焉的表情。阿蘭覺得好奇,不知道蘇珊·德爾伽朵有沒有見過羅蘭這樣的表情,如果她看到過,不知她作何感想。

  「我相信你。」現在阿蘭腦子裡一團糟,連自己也搞不清他說的是實話還是謊話。

  「很好,那我們就交換再數。記著,我這裡是三十一。」

  「三十一。」阿蘭確認道。他舉起雙手,然後啪的一聲重重地拍在大腿上,強烈刺耳的聲音使他那匹向來安靜的坐騎縮了縮耳朵,驚跳了幾下。

  「三十一。」

  「我想今天我們可以早點回去,你該滿意了吧,」羅蘭說完便騎馬離去。

  阿蘭看著他離開。他一直弄不明白羅蘭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現在他愈加摸不著頭腦了。

  5

  嘎吱。嗄吱,嗄吱。

  這正是他在尋找的聲音。喬納斯在這個地方走來走去,聽了老半天,正打算放棄搜尋,終於他如願找到了。他原本認為會在床附近找到他們藏東西的暗洞,但他們真的很謹慎。

  他單腿跪下,用匕首撬開那塊嘎吱作響的木板。木板下面有三捆東西,每一捆都用深色棉布裹著。布條濕噠噠的,散發著槍油的味道。喬納斯把這三捆東西掏了出來,不無好奇地把它們拆開,想看看這幾個年輕人到底藏了什麼槍。兩包裡各有一支五發子彈的左輪手槍,這種型號的手槍在當時叫做「雕刻師」(沒人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個稱呼)。另一包裡有兩支槍,是六髮式左輪手槍,製作得比雕刻師精良。剛才,喬納斯興奮得幾乎停止心跳,還以為自己找到了槍俠的大左輪手槍呢——結實的鋼質槍管,檀香木槍把,槍膛粗得像鑽頭。如果真是那樣的大槍,那麼不管對他的計劃會造成多大的影響,他也會把槍拿走。看到眼前手槍上普通的槍把,他松了口氣。人們不會去尋求失望,但失望卻能讓你靜下心來。

  他把槍重新包起來,放回原處,再把木板原封不動地蓋好。也許城裡一幫遊手好閒的傢伙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把撕不爛的東西到處亂扔,但他們不可能發現這樣的隱蔽之處;當然不會,這顯然不像他們所為。

  你真的認為他們會相信這一切都是城裡的小混混幹的嗎?他們也許會相信;起初喬納斯低估了他們幾個年輕人,但這並不意味著現在他要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開始高估他們的能力。再說,這無關緊要。不管他們怎麼想,這裡的情形,他所做的破壞,肯定會讓他們氣得火冒三丈。氣得忘了謹言慎行……讓他們把水攪渾吧。

  喬納斯把切下的狗尾巴塞進一個鴿籠,狗尾巴翹在外面,就像一根嘲諷的大羽毛。他用顏料在牆上塗寫了兩句孩子氣的髒話:吃屎。

  終於回來啦,有錢的大蠢蛋。

  寫完,他離開房間,在門廊上站了一會兒,老K酒吧仍舊只有他一人。

  當然不會有別人。但突然間,他覺得心神不寧——好像他的行蹤已經被察覺。也許是被某種來自內世界的感應察覺到了。

  你知道,有這麼回事。那個被稱為感應的東西。

  對啊,但那是槍俠、藝術家和瘋子們才用的工具;不是男孩所能擁有的,不管他們是貴族子弟還是一般的毛頭小子。

  喬納斯幾乎是疾步返回拴馬處,騎上馬回城了。事情已經快達到白熱化的程度了,在魔月升起之前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6

  蕤的小屋蜷縮在庫斯的最後一座小山上,屋子的石牆和屋頂開裂的鵝卵石都粘著苔蘚。屋子的西北方向是一片宏偉的景觀——惡草原,沙漠,懸岩,愛波特大峽￿——但是對於一路的景致,錫彌根本沒心欣賞。午後不久,他牽著卡布裡裘斯躡手躡腳地走進蕤的院子。一小時之前他就覺得餓了,但現在饑餓的痛苦已不見蹤影。在整個領地,沒有任何地方比這裡更加讓他痛恨了,這兒甚至比西特果吱吱嘎嘎,叮叮噹當的大尖塔還討人厭。

  「夫人?」他一邊叫喚,一邊牽著騾子往院子裡走。當他走近小屋時,卡布裡裘斯突然停了下來,垂下了脖子,不肯再往前走。錫彌只得用力拽了一把韁繩,卡布裡裘斯才又走起來了,錫彌為此感到有些抱歉。

  「夫人?善良得連只蒼蠅都不忍心傷害的老夫人?您在嗎?錫彌很高興為您帶來了您喜歡的格拉夫。」他微笑著,掌心朝上攤開手,表明他沒有絲毫的惡意,但仍舊沒有一點回應。錫彌感到他的腸子卷成了一團,開始抽搐。某個片刻,他覺得自己都快像嬰兒那樣尿褲子了;他放了個屁,感覺好了些。至少腸子不那麼難受了。

  他繼續往前走,每前進一步,他對這個地方的厭惡程度就會加深一點。

  院子的地高低不平,叢生的雜草都是枯黃的,仿佛小屋的住戶用她的巫術把這塊土地弄得枯竭不堪。一邊有一個菜園,錫彌看到裡面種著蔬菜——南瓜和尖根,大部分是變異種。接著他注意到了菜園裡的稻草人。它也是突變異種,長得很是醜陋,令人作嘔,有兩個稻草頭;一隻鼓鼓的手戴著女人的綢緞手套,從胸膛的部位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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