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一〇二


  無稽之談。但是——但是你還看見了別的東西。

  是的,可能吧。有一瞬間她覺得這個年輕人好像要給蘇珊一個飛吻……但在最後時刻記起要注意舉止,於是一個吻變成了一個敬禮。

  就算你看見了,這也不能說明什麼。年輕的騎士總是風流倜儻,尤其是離開父親的視線之後。那三個男孩本來就是惹了禍才到這兒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沒錯,這些都沒有錯,但還是無法解開她心裡的疙瘩。

  5

  羅蘭敲敲門,是喬納斯開了門,把兩個男孩讓進治安官的辦公室裡。喬納斯的襯衫上佩有一個代表副手的星星,他毫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孩子們,」他說。「快進來,外面在下雨呢。」

  他退後一步讓他們進來。羅蘭發現他的瘸腿更明顯了;他猜那都是潮濕天氣惹的禍。

  羅蘭和庫斯伯特走了進來。房間一角放著一個煤氣發熱器——毫無疑問,裡面充的肯定是從西特果的「蠟燭」裡噴出來的氣——這個大房間,他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感覺很涼爽,而這次簡直熱得讓人窒息。三個監房裡關著五個滿臉愁雲慘霧的醉漢,四個男人,還有一個女人被單獨關在中問的小房間裡,她雙腿叉開地坐在床上,露出一大塊紅色內褲。羅蘭擔心她要是再喝酒,恐怕就清醒不過來了。克萊·雷諾茲倚在佈告牌邊,用掃把上的稻草剔牙。副手戴夫坐在掀蓋書桌旁邊,摸著下巴,皺著眉頭透過單片眼鏡瞅著面前的棋盤。羅蘭發現他和伯特打斷了一個城堡遊戲,但點沒覺得意外。

  「哦。艾爾德來得,看看誰來了!」雷諾茲說。「兩個內世界的小夥子!你們的母親知道你們出門了麼?」

  「她們知道,」庫斯伯特興高采烈地說。「雷諾茲先生,你看上去氣色不錯啊。濕潤的天氣讓你的痘痘有所收斂,對不對?」

  羅蘭臉上還掛著愉快的微笑,看都沒往那邊看,就用胳膊肘頂了頂他朋友的肩膀。「對不起,我的朋友。他的幽默有時候會有點出格;他自己都控制不了。我們沒有必要針鋒相對一~我們已經約好了要既往不咎,是不是?」

  「對啊,那是當然啦,過去的事不過是一場誤會,」喬納斯說。他一瘸一拐地走回擺著棋盤的桌邊。他剛坐下,臉上的微笑就變成』TN疼痛而做出的鬼臉。「我比一隻老狗的身體還要糟糕,」他說。「應該有人結束我的痛苦了。泥土裡雖然寒冷,可是沒有疼痛,是不是,孩子們?」

  他又把注意力轉回到棋盤上,把一顆棋子向自己的營地移動。他已經開始玩城堡了,所以把自己放在了易於受攻擊的境地……羅蘭想,但並不是十分危險;因為看上去副手戴夫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看來你現在是領地的公務人員了。」羅蘭說著,朝喬納斯襯衫上的那顆星點點頭。

  「也就是臨時幫幫忙,」喬納斯很和氣地說。「有個人摔斷了腿。我在幫忙,就這麼回事。」

  「那麼雷諾茲先生呢?德佩普先生呢?他們也在幫忙嗎?」「嗯,我想是的,」喬納斯說。「你們在漁民那邊開展的工作怎麼樣了?聽說進展緩慢啊。」

  「雖然我們動作慢,不過終於還是完成了。被送到這裡來本身對我們來說就是懲罰——我們可不想再帶著恥辱離開。人們說,慢工出細活。」「是啊,」喬納斯對此表示同意。「不管『人們,指的是誰。」

  從這棟建築物深處的某個地方傳來一陣沖廁所的聲音。羅蘭想,在罕佈雷治安官的辦公地還真是所有家居一應俱全呢。接著他很快聽到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咚咚咚走下樓來,又過了一會兒。赫克·艾弗裡出現了。他用一隻手繫皮帶;另一隻手則在寬闊而汗津津的額頭上抹著。羅蘭很佩服他的動作如此靈活。

  「呸!」治安官叫了一聲。「昨晚吃的豆子讓我拉肚子了。」他看了看羅蘭,又看了看庫斯伯特,然後目光又回到羅蘭身上。「孩子們,怎麼了!是不是因為下雨不能數漁網了呢?」

  「迪爾伯恩先生剛剛說到漁網都已經清點完畢了。」喬納斯說,一邊用指尖把那頭長髮往後梳了一下。在角落裡,克萊·雷諾茲又恢復原來的姿勢,懶洋洋地靠在佈告牌上,帶著明顯的厭惡看著羅蘭和庫斯伯特。

  「是嗎?那好啊,很好。年輕人。下面有什麼打算呢?我們能幫上什麼忙嗎?助人為樂是我們最喜歡做的事了,人處危難、伸出援手嘛。」

  「事實上,你確實能夠幫助我們,」羅蘭說著伸手從皮帶裡掏出一張單子。「我們要到鮫坡上清點,但我們不想給任何人帶來不便。」

  副手戴夫咧嘴笑著,把侍衛移到自己的營地邊上。喬納斯馬上以王易車,撕開了戴夫整個左路的防線。戴夫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臉茫然的樣子。「你這棋是怎麼下的啊?」

  「很簡單。」喬納斯笑著,然後身體稍往後傾,好讓所有的人都能聽清他說的話。「戴夫,你要記住,我下棋是要贏棋的。我控制不了贏棋的欲望;天性如此。」然後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羅蘭身上。笑容更燦爛了。「就好像是蠍子對著躺著的少女說,『當你把我拿起來的時候,就應該知道我有毒。」

  6

  蘇珊喂完牲畜回來後,她習慣性地徑直走到冷餐廚房去拿果汁。她沒注意姑媽正站在靠煙囪的角落裡看著她,所以當科蒂利亞說話時,蘇珊大吃了一驚。這不僅僅是因為出乎意料;也因為那冰冷的語氣。

  「你認識他麼?」

  果汁瓶差點從她的手問滑落,她連忙伸出另一隻手來穩住瓶子。橙汁是很寶貴的,特別是在這個季節。她轉過身去,看見姑媽站在木柴箱邊上。科蒂利亞把寬邊帽掛在了入口的鉤子上,可她還穿著瑟拉佩,沾滿泥漿的靴子也沒換。園藝刀放在柴火堆上,綠色的尖根汁從刀刃上滴下來。她的語氣很冷,眼睛裡卻射出火燒般懷疑的目光。

  蘇珊突然異常清醒。她想,要是你說「不,」你就完了。要是你問她指的是誰,你也完了。你必須說——「兩個人我都認識,」她輕描淡寫地回答說。「我在歡迎晚宴上見過他們。你也是啊。姑媽,你嚇了我一跳。」

  「他為什麼要向你行禮?」

  「我怎麼知道?沒准他就喜歡這樣呢。」

  姑媽猛地往前沖過去,滿是泥漿的靴子讓她一個踉蹌,但她馬上就恢復平衡,抓住了蘇珊的手臂。這時她眼睛裡都快冒出火來了。「孩子,不要對我這麼無禮!不要對我這麼傲慢,年輕漂亮的小姐,否則我就要——」

  蘇珊用力往後一退,要是旁邊沒有那張桌子的話,科蒂利亞肯定就跌倒在地了。在她身後,髒靴子在廚房地板上留下了一個個泥巴印,仿佛是一種無聲的指責。「你要是再這麼叫我,我就……我就扇你耳光!」蘇珊喊道。

  「別以為我不會!」

  科蒂利亞的嘴唇從牙齒那裡收了回來,擺出一個僵硬而可怕的笑容。

  「你要打你爸爸惟一的妹妹?你真敢那麼絕情?」

  「為什麼不呢?難道你沒打過我,姑媽?」

  有一部分怒氣從姑媽的眼睛裡消失了,她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了。「蘇珊!基本上沒有!在你還是個見啥抓啥的小孩子時我就沒怎麼打過你——」

  「現在你是把你的嘴作為傷害我的武器了,」蘇珊說。「我已經忍了很久了——更多的時候是在自欺欺人——可現在我不會再忍下去了。我不會讓你再這樣對待我。要是我已經到了可以被賣到某個男人床上的年齡,我就已經可以要求你對我說話客客氣氣了。」

  科蒂利亞張開嘴要辯解——這個女孩的憤怒讓她頗為吃驚,她的聲聲控訴也是——但她馬上意識到她已經聰明地把這個對話從最初關於那兩個男孩的話題引開了。或者說,那個男孩。

  「蘇珊,你僅僅是在派對上認識他麼?我是指迪爾伯恩。」我想,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我指的是誰。

  「我在城裡也見過他,」蘇珊說。她沉著地看著姑媽的眼睛,儘管這還是需要一點努力的;半真半假的事情之後往往就會跟隨著謊言,就好像黃昏後面有黑夜一樣。「他們三個我在城裡都見到過。你滿意了吧?」

  沒有,蘇珊沮喪地發現,她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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