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二四


  埃蒂咕噥著說:「我的確來自那個時代,但我並沒有仔細觀察過那個時代。多數時候我都是昏昏沉沉的。但是……我猜想。」

  埃蒂推起蘇珊娜的輪椅,沿著停車場平整的碎石地面往前走去。他邊走邊指著身邊的汽車。「這是福特探險家……這是雪佛蘭隨想曲……那是個老式的龐蒂亞克,你看到這個分開的格子就知道品牌了——」

  「這是龐蒂亞克伯納威爾。」傑克說。看到蘇珊娜好奇的眼光,他就覺得好笑又有點感動——對她來說,這裡大多數的汽車都是非常時尚的,就好像是電影《巴克·羅傑斯》裡的偵察艦一樣。這不禁使他好奇羅蘭是怎樣看待它們的,於是他四下看了看。

  槍俠對這些車子根本沒一點興趣。他望著馬路對面,望著公園,望著那條收費公路……但傑克並不覺得他在看那些東西。傑克想羅蘭可能只是在一個人想問題。若是如此,羅蘭臉上的表情顯示出他並沒在腦子裡看到什麼好東西。

  「那是克萊斯勒K系列車的一輛,」埃蒂說著指了指那輛車,「那是一輛斯巴魯車。奔馳SEL450車,非常棒,車中之王……還有福特野馬……克萊斯勒皇冠,外形很不錯,就是舊了點——」

  「你快看啊,」蘇珊娜說著碰了碰傑克,傑克覺得她的嗓音有點誇張。

  「我認識那輛車。看上去還是蠻新的。」

  「不好意思,蘇珊娜。真的不好意思。這輛車是美洲豹……那輛是雪佛蘭……還有一輛也是……托皮卡人喜歡通用車,真是一個意外啊……日產思域……大眾兔牌……道奇……福特……還有——」

  埃蒂不說了,看了看在一排車盡頭的那輛小型車,顏色是白中帶紅的。

  「這是輛濁浪,」他幾乎是在自言自語。他兜了一圈去看後備廂。「準確地說,這是一輛濁浪精靈。紐約的傑克,你以前聽說過這個樣式和型號的車麼?」

  傑克搖搖頭。

  「我也沒有聽說過,」他說。「該死,我也沒有。」

  埃蒂開始推著蘇珊娜往蓋奇大道走去(羅蘭雖和他們在一起,但還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他們走他就走,他們停下來他就停下來)。前方是停車場的自動門(停車開票),埃蒂停下腳步。

  「要是以這樣的速度,我們還沒到那邊的公園之前就老了,沒到收費公路就死了。」蘇珊娜說。

  這次埃蒂沒有說道歉,甚至看上去沒有聽見她在說話。他看著一台鏽跡斑斑的測速器前面的保險杆貼紙。』貼紙是藍白相間的,和「跛子空間」中的輪椅標誌是一樣的。傑克蹲下來想看個仔細,奧伊把頭放在他的膝蓋上,傑克漫不經心地撫摸著它。他伸出另一隻手碰了一下貼紙,仿佛是為了檢驗它的真實性。它上面寫著堪薩斯城市君主。英文「君主」這個詞裡的字母0做成了棒球形狀,後面畫著幾道速度線,好像球正飛離球場似的。

  埃蒂說:「你們看看我說得對不對,因為我對體育,尤其是紐約以西地區的棒球規則知之甚少,但是你們不覺得這應該是堪薩斯城市皇家麼?就是喬治·布賴特所在的那支球隊。」

  傑克點點頭。儘管那人在傑克的時代還是個年輕球手,而在埃蒂時代已經是個大齡球手,但他還是知道什麼是皇家隊,誰是布賴特。

  「你是指堪薩斯城市競技吧。」蘇珊娜說,語氣中透出一絲困惑。羅蘭完全沒有留神聽他們的談話;他還在自己的私人臭氧層裡盡情遨遊。

  「親愛的,那是一九八六年之前的事情了,」埃蒂和顏悅色地說。「到了一九八六年競技就移師奧克蘭了。」他通過保險杠貼紙的縫隙瞥了一眼傑克。「也許是個小職業球隊聯盟的隊伍?」他問道。「三壘安打?」

  「三壘安打皇家隊仍然是皇家隊,」傑克說。「他們主場在奧馬哈。好了,我們走吧。」

  儘管他瞭解別人的情況,傑克自己的心態已經很放鬆了。儘管這可能顯得很愚蠢,但是他確實不再擔心了。他不相信這場可怕的瘟疫將來還會在他的世界裡發生,因為在他的世界裡並沒有堪薩斯城市君主隊。也許由此就得出結論有點站不住腳,但是感覺上應該就是這樣的。他一想到父母不會死于一種所謂的「船長之旅」的病毒,也不會在……垃圾填埋場裡被焚燒,或者……他就覺得這是一種莫大的欣慰。

  只是這還不能非常確定,即便這個一九八六不是從他的一九七七年延續而來的。因為儘管這場駭人的瘟疫是在這個世界裡爆發,這個世界裡有什麼濁浪精靈的汽車而且喬治·布賴特為堪薩斯城市君主棒球隊效力比賽,但羅蘭認為麻煩在不斷地蔓延……諸如超級流感的各種東西正在蠶食一切的存在,就好比是電池裡面的酸性物質能在一塊布上腐蝕出一個洞。

  槍俠提及過時間之池,當初傑克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的時候還覺得這個詞很浪漫,也很有吸引力。但是要是這個池子正在不斷變成一潭死水,沼澤叢生呢?要是那些與百慕大三角類似、被羅蘭稱為無阻隔界的東西開始變得普遍,而不再是特例呢?要是——哦,這是一個可怕的想法,准保能讓你夜裡三點都睡不著覺——隨著黑暗塔不斷衰弱,所有的現實也漸漸式微,那該怎麼辦呢?如果塔中發生坍塌,一個塔層倒在了另一個上面……不停地……向下倒去……直到——當埃蒂抓住他的肩膀並捏了捏的時候,傑克緊咬住了嘴唇才讓自己沒有尖叫起來。

  「你是在自己折磨自己。」埃蒂說。

  「你懂什麼?」傑克問。這樣說有點失禮,但是他真的快瘋了。是因為被嚇壞了還是被看穿了呢?他也不知道。他也不太在乎。

  「說到自討苦吃,我可是老手啊,」埃蒂說。「我不清楚你在想些什麼,但是不管怎樣,現在是忘掉這一切最好的時機。」

  傑克認為那也許是個不錯的建議。他們一起穿過大街。走向蓋奇公園和這輩子最讓傑克震驚的東西。

  2

  他們穿過用老式花體字寫著蓋奇公園四個大字的鐵制拱門,發現自己站在一條磚頭鋪成的路上,這條路一直通向一個半英國風格半厄瓜多爾叢林風格的花園。整個炎熱的中西部夏天沒人照看這個公園,裡面已經亂七八糟了.力Ⅱ上整個秋天沒人料理,那裡長滿了雜草。拱門裡面的一個標誌上寫著萊茵玫瑰花園,裡面的確是有玫瑰的;到處都是玫瑰。很多玫瑰已經凋謝了,但是一些野玫瑰還盛開著,這不禁讓傑克回憶起第四十六街和第二大道交匯處那片空地上的玫瑰,他渴望再次見到那朵玫瑰,想得心都疼了。

  進了公園之後,他們看到一旁有老式的旋轉木馬,歡騰的馬匹仍然好好地固定在柱子上。看到旋轉木馬那麼安靜,想到它的燈光永不再亮起,汽笛風琴也永遠不會響起,傑克有點不寒而慄。其中有一匹馬脖子上掛著一根生牛皮製成的繩子,繩子上吊著某個孩子的棒球手套。傑克簡直不太敢看了。

  從旋轉木馬一眼望去,地上的落葉更加厚了,葉子簡直要讓這條小路窒息;小路等待著遊客沿著這條單行道走過來,就好像是在童話世界的森林裡迷路的孩子。薔薇瘋長的刺兒紮到了傑克的衣服上。不知為何他走到隊伍的最前面去了(也許因為羅蘭還在出神地想著他自己的事情),所以他第一個看到了小火車查理。

  他在接近那條穿越小路的窄鐵軌時想起了些什麼——它們不比玩具火車的軌道大多少——他想起槍俠說卡就像一個輪子,總是滾來滾去,最後又回到相同的地方。玫瑰和火車在我們的心中揮之不去,他想。為什麼?我不知道。我猜可能是另外一個謎語——接著他朝左邊看了看,喃喃說道「哦我的天」。他突然感到雙腿無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的聲音聽上去無力而遙遠。他沒有暈倒,但是這個世界的顏色突然消失了,直到他看到公園西面瘋長的樹葉看上去幾乎和秋天。

  頭頂上的天空一樣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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