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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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布萊因。是你自找的。現在是決戰時刻了。為什麼死嬰會跨過公路呢?」 火車突然猛烈地向旁邊一歪;埃蒂不明白為什麼都這樣了火車還能留在鐵軌上,不過他就是做到了。他們下方發出的尖叫聲越來越響;車子的牆壁、地板和天花板開始發了瘋似的在透明和不透明之間變來變去。突然間他們身處封閉的空間,突然間他們又暴露在灰暗的天光之下,四周景色一片荒涼,一直延伸到前方跨越整個世界的地平線。 喇叭裡傳出的聲音好像是來自一個驚恐的小孩:「我知道的,等一會兒。 我知道的,正在搜索答案,所有的邏輯電路都在使用——」 「回答。」羅蘭說。 「我需要更多的時間!你必須給我時間!」 斷斷續續的聲音裡透著一種瀕臨崩潰的歇斯底里。「並沒有規定回答問題的時限,薊犁的羅蘭。來自塵封的過去的可惡的槍俠!」 「對,」羅蘭同意道,「沒有設定什麼時限,你說得很對。但只要有一個謎語沒答上來,你就不能殺死我們,布萊因,離托皮卡很近了。回答!」 貴族車廂又變得透明了,埃蒂望見一個好像鏽跡斑斑的穀倉似的龐然大物一閃而過;車速太快了,快得他難以確認。現在他完全體會到他們那近乎瘋狂的前進速度了;也許每小時比那些以正常速度飛行的噴氣式飛機還要快上三百英里。 「別逼他!」小布萊因呻吟著。「你們這是在殺他,我說,是在殺死他!」 「難道那不是他想要的嗎?」蘇珊娜用黛塔·沃克的口吻問道:「去死?他就是這麼說的。我們不在乎。小布萊因,你還不錯,但是就算是這麼一個糟糕的世界,沒了你大哥也會好很多。我們反對的是他自己想死還要拖我們墊背。」 「最後一次機會了,」羅蘭說。「要麼回答問題,要麼放棄那只鵝,布萊因。」 「我……我……你……十六取三十三的對數……所有余弦下標…… 反……反……這些年來……光束……洪水……畢達哥拉斯……笛卡兒邏輯……我能不能……我敢不敢……一個桃子……吃個桃子……四海皆兄弟……帕特麗夏……鱷魚和假笑……鐘面……嘀噠,十一點。那個人在月亮上,他準備好要跳搖滾了……不間斷地,我親愛的……哦,我的腦袋……布萊因……布萊因敢……布萊因會回答的……我……」 布萊因像個嬰兒一樣尖叫,突然又換了另外一種語言開始唱歌了。埃蒂想這應該是法語。他一個字都聽不懂,但是當聽到鼓聲的時候,他確信自己知道這是哪首歌:Z.z.托普的「維克羅飛行」。 路線圖上方的玻璃爆裂了。過了一會兒,路線圖也從內部炸開了,露出後面不停閃爍的燈光和一塊複雜的線路板。燈光的閃爍和鼓點的節奏一致。突然藍色的火焰噴了出來,把原路線路所在處周圍的牆壁燒得噝噝作響,然後變得焦黑。在牆體的深處,從布萊因線條圓潤、子彈型的車頭處傳來一陣低沉的碾壓聲。 「它穿過馬路,因為它被釘在雞身上,你這個笨蛋!」埃蒂吼道。他站起來,開始往那個冒煙的洞口走去,那裡原先是路線圖的所在。蘇珊娜伸手去拽埃蒂襯衫的後面,但是他幾乎沒有察覺。事實上,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現在身處何處。戰鬥的火焰已經籠罩了他,讓他渾身都燃燒了起來,使他目光如炬,也炙烤著他的心。他眼裡盯著的是布萊因,儘管聲音背後的那台機器已經受了致命傷,他也不能手下留情,仍然要扣動扳機:我用我的思想射擊。 「一卡車的保齡球和一卡車的死美洲旱獺之間有什麼區別?」埃蒂咆哮道。「你是無法用一把乾草叉把一車的保齡球卸下來的!」 從路線圖原來所在的那個洞口發出了一聲可怕的、夾雜著憤怒和痛苦的尖叫。緊接著又是一股藍色的火焰,就好像貴族車廂的前方藏了一頭呼呼喘氣的電龍。傑克喊了聲小心,但埃蒂並不需要提醒;他的反應已經變得像剃鬚刀的刀片一樣銳利。他低頭一躲,電流越過他的右肩,脖子右側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拔出手槍——很有分量的點四五手槍,有一個磨損了的檀香木手柄,這只槍就是羅蘭從中世界的廢墟裡帶來的兩隻手槍中的一把。 他沒有停步,一直往車廂的前部走去……當然也沒停嘴。羅蘭說過,就算埃蒂只剩一口氣了,他也會說個不停的。他的老朋友庫斯伯特也是這樣的人。 埃蒂能想出許多更蹩腳的方法,但是只有一個更好的。 「喂,布萊因,你這個醜八怪!虐待狂!既然我們在討論謎語,那麼東方最偉大的謎語是什麼?很多人都抽煙,除了滿族人!明白了嗎?不?怎麼那麼笨啊,寶貝兒!那麼這個怎麼樣?為什麼那個人把她的兒子取名叫七個半呢?因為她是從帽子裡抽到這個名字的!」 他已經走到噝噝作響的路線圖洞口面前。現在他舉起了羅蘭的手槍,貴族車廂裡頓時響起了雷鳴般的槍聲。他把六發子彈一口氣都射進了洞裡,照羅蘭演示過的方法用手掌扇動擊鐵,他心裡只知道這樣做是正確的,這是恰當的……這就是卡,那該死的卡,如果你是槍俠,這就是你了結問題的方式。他是羅蘭一幫的,沒錯,他的靈魂也許已經墮入了地獄十八層,但就算把全亞洲的海洛因都給他,他也不會改變自己槍俠的身份。 「我恨你!」布萊因孩子氣地叫道。碎片紛紛裂開;洞口變成柔軟的糊狀。「我永遠恨你!」 「讓你困擾的並不是死亡,對不對?」埃蒂問。原來路線圖所在處的那個洞發出的燈光變暗了。更多的藍色火焰在閃爍,但是他幾乎用不著把頭往後仰來避開火焰;火焰很小,很微弱。很快布萊因就會像刺德城裡所有的戈嫘人和陴猷布一樣死去。「使你困擾的是失敗。」 「恨……永永永遠……」 聲音變成了嗡嗡聲。嗡嗡聲變成時斷時續的敲擊聲。後來就消失了。 埃蒂四下看了看。他看見羅蘭,一隻手臂圍繞著蘇珊娜的臀部一圈,就像抱著個小孩子一樣。她的大腿緊緊夾住他的腰。傑克站在槍俠的另一邊,奧伊趴在他的腳邊。 有一股特別的糊味從原先路線圖所在的那個洞裡飄散出來,味道並不算難聞。埃蒂覺得有點像十月份燒樹葉的味道。除此之外,這個洞就好像死屍的眼睛一樣黑暗和沒有生氣。那裡所有的燈光都熄滅了。 你的鵝已經煮熟了,布萊因。埃蒂想,還有你的火雞也烤熟了。他媽的感恩節快樂。 5 從火車下面發出的尖叫聲停止了。從前上方發出了最後一聲擠軋聲,然後這些聲音也停止了。羅蘭感到他的腿和臀部往前沖了一下,就騰出一隻手讓自己保持平衡。他的身體先於他的頭腦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布萊因的引擎停止運動了。他們現在只是沿著鐵道向前滑行。但是——「過來,」他說。「都到這邊來。現在我們正沿著海岸前進。如果我們離布萊因的終點夠近的話,還是可能會車毀人亡。」 他帶著他們從布萊因的歡迎冰雕走過,那東西現在已經快化完了,一直走到車廂的尾部。「離那東西遠一點,」他指著一台看上去像鋼琴和撥弦古鋼琴的樂器說。它立在一個小平臺上。「它可能會動,老天,我真希望我們能知道現在所處的方位!躺下。用手抱住頭。」 他們照辦了。羅蘭也同樣那樣做了。他躺在那兒,下巴貼在藍色地毯上,雙眼微閉,尋思著剛剛發生過的一切。 「我請求你原諒,埃蒂,」他說。「卡的輪子轉動得多麼出人意料啊!我曾經向我的朋友庫斯伯特提出了同樣的要求……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我有眼無珠。由於自大導致的有眼無珠。」 「我完全不明白有什麼請求原諒的必要。」埃蒂說。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不自在。 「有必要。我曾經蔑視你的笑話。現在卻是它們救了我們的命。請求你原諒。我忘記了我父親的臉。」 「你不需請求原諒,你也沒有忘記任何人的臉,」埃蒂說。「這是你的天性,羅蘭。」 槍俠認真想了想,又發現了一件既好玩又可怕的事情:他從來就沒有想過天性這個東西。一次都沒有。他是卡的俘虜——在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一點了。但是他的天性……他的天性…… 「埃蒂,謝謝你。我認為——」 羅蘭還沒來得及說完,單軌列車布萊因猛地刹住了。四個人被狠狠地沿著貴族車廂的走廊甩了出去,奧伊在傑克的懷中大叫個不停。車廂前方的牆壁被撞歪了,羅蘭一肩膀撞了上去。即便牆上墊了東西(不僅有毯子,而且從撞擊時的感覺判斷,毯子裡面還襯著某種彈性物質),衝擊力還是大得讓他的肩膀都麻木了。車廂上方的大吊燈也劇烈晃動著,而且開始鬆動了,玻璃吊飾不斷掉下來,擊打在他們身上。傑克滾到邊上,剛好及時避開了掉下來的吊燈。那台古怪的樂器也從檯子上滾落下來,撞到一個沙發,翻倒了,發出梆……的一聲響,然後就不動了。火車向右邊一傾,槍俠撐起了身子,準備好一旦翻車就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傑克和蘇珊娜。接著火車又恢復到原位,地板還有一點斜,但一切都安靜下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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