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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23

  羅蘭差點兒就踩上控制垃圾雪崩的機關,但是懸在半空的噴泉其實非常荒唐—_就像哪個笨小孩設下的陷阱。柯特曾經教過他們在敵人的領地必須眼觀八方,包括上下前後。

  「停下。」他提高聲音對奧伊大叫,以免被鼓點聲蓋住。

  「下!」奧伊停了下來,然後向前看看又叫了一聲,「傑克!」

  「是的。」槍俠又抬起眼看了看懸在空中的大理石噴泉,接著仔細觀察路面尋找機關。他看見了兩個。也許鵝卵石的偽裝過去很有效,但那一定是很久以前了。羅蘭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對著奧伊上仰的臉說道:「我打算把你抱起來一會兒。不要大驚小怪,奧伊。」

  「奧伊!」

  羅蘭伸手環住貉獺,剛開始奧伊身子僵硬,還試圖躲開,片刻之後羅蘭感覺到這頭小動物放棄了掙扎。他還是不喜歡靠近任何一個不是傑克的人,可很明顯他決定暫時忍耐一下。奧伊的聰明再次勾起了羅蘭的驚訝。

  他抱著他走過狹窄甬道,小心地跨過兩塊偽裝的鵝卵石,穿過懸在空中的刺德噴泉。等他們一到安全地帶,他就彎下腰放走奧伊,與此同時,鼓聲停了下來。

  「傑克!」奧伊急切地叫了兩聲。「傑克一傑克!」

  「是的——但首先還有一件小事兒要關照一下。」

  他讓奧伊跑進甬道十五碼,然後彎腰撿起一塊水泥塊,若有所思地把石塊在兩手問拋來拋去。與此同時,東方傳來一聲槍響。隆隆鼓點蓋住了之前埃蒂、蘇珊娜與陴猷布人的槍戰,不過這聲槍響清晰地傳來,羅蘭微微一笑——幾乎可以肯定,迪恩夫婦已經到達了搖籃。今天一天幾乎已經有一個禮拜那麼長,這可是第一個好消息。

  羅蘭轉過身投出水泥塊,就像當時在河岔口用石頭砸舊交通燈一樣毫無偏差地正正砸中偽裝的陷阱機關。其中一條生銹的繩索砰地一聲斷裂,大理石噴泉落了下來。其它繩索還拴著,噴泉在空中蕩了幾下~一羅蘭意識到,實際上這段空隙已經足夠讓一個反應夠快、身手敏捷的人逃出這塊區域了。最終繩索支撐不住,噴泉轟然砸地,碎成一堆粉色亂石。

  羅蘭躲在一堆生銹的鋼樑後面,噴泉砸地的那一瞬間奧伊靈巧地跳上了他的膝蓋。大塊的粉色大理石,有些甚至像馬車一般大小,在空中飛過,幾塊小一點兒的砸在了羅蘭臉上。他把碎石從奧伊的皮毛上拂去,然後抬頭看見噴泉已經就像石盤一樣斷裂成了兩半,可以湊合當成路障了。反正我們不會原路返回的,羅蘭暗自慶倖。甬道本來就很狹窄,現下已完全被堵死。

  他不知道傑克是否也聽見噴泉掉落,假如他聽見又會怎麼想。

  他不會浪費時間揣測蓋舍的想法;蓋舍肯定會以為他已經被壓成肉餅,這正是羅蘭希望的。但是傑克也會有同樣想法嗎?這個男孩應該知道也應該相信槍俠絕對不會被如此簡陋的裝置殺死,但是假使蓋舍一直在恐嚇他,傑克也許不能保持清醒的頭腦。呃,現在再擔心已經太遲了。如果讓他再選擇一次,他仍舊會同樣行事。無論是不是將死之人,蓋舍兼具勇氣與動物的狡猾。如果他現在已經放鬆了警惕,一切就值得了。

  羅蘭站起身。「奧伊——去找傑克。」

  「傑克!」奧伊伸長脖子,左右嗅嗅地面,找到了傑克的氣味後向前沖去。羅蘭跟在後面。十分鐘以後奧伊停在了窨井口邊,他四周仔細地聞了一圈兒,然後抬頭看著羅蘭,尖聲叫了起來。

  槍俠單膝跪下,觀察到幾串淩亂的腳印、還有路面上一條頗寬的刮痕,他猜這塊窨井蓋肯定經常被搬動。當他看見一旁石縫間的血痰時,眼睛眯成一條縫。

  「那狗雜種一直在打他。」他自言自語道。

  搬開窨井蓋,他朝裡面望望,然後解開了系襯衫的繩子,抱起貉獺塞進了他的襯衫。奧伊齜出牙齒,羅蘭一瞬間能夠感覺到他的小爪子在他的胸膛和腹部像鋒利的小刀似的亂抓亂撓。接著奧伊收起了爪子,只是從羅蘭襯衫裡面露出一對璀璨晶亮的眸子,像蒸汽機似的呼哧呼哧喘著氣。槍俠可以感覺到奧伊的心臟突突疾跳。他把皮繩穿過襯衫的鈕洞,收緊,然後在隨身腰包裡又找到一根更長的皮繩。

  「我得拿皮繩拴住你。我不喜歡這樣,你也更不會喜歡,但下面會非常黑。」

  他系起皮繩兩頭,做成一個活套,套在奧伊的腦袋上。他本來以為奧伊又會齜牙咧嘴,甚至會咬他,但是奧伊並沒有。他只是抬起鑲金邊的眼睛看看羅蘭,又急切地催促道「傑克!」

  羅蘭咬住繩套的另一端,然後坐在了窨井蓋的邊緣……如果這是個窨井的話。他伸腳摸索,觸到了梯子的第一級,小心緩慢地爬下去。鐵梯子油膩滑溜,大概長滿了青苔,此刻他殘疾的右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讓他覺得不便。奧伊沉甸甸、暖洋洋的身體藏在他襯衫和腹部之間,不停喘著粗氣,一對鑲金邊的眼睛襯著黯淡的光就像兩枚熠熠發光的勳章。

  最後,槍俠雙腳站在了井底的積水裡。他抬眼瞥了一眼頭頂硬幣大小的光亮,從這裡開始就更加困難了,他心想。地道溫暖潮濕,散發著破舊停屍房的氣味。附近不知什麼地方傳來空洞、單調的水滴聲。更遠處,羅蘭可以聽見機器隆隆運轉。他把顯得感激的奧伊抱出襯衫,放在了淺淺的積水裡,積水沿著下水道向前緩緩流去。

  「現在就全看你的了,」他在貉獺耳邊輕輕囑咐。「去找傑克,奧伊,去找傑克!」

  「傑克!」貉獺回應一般地吠一聲,迅速地向墨黑的前方沖去,長頸子上的腦袋像鐘擺一樣左右搖晃。皮繩的一端繞在羅蘭殘廢的右手上,拖著他向前奔去。

  24

  搖籃——占地面積之大,輕而易舉地就在他們心中取得了專有名詞的地位——立在廣場的中心。這個廣場比他們剛剛經過的、立著毀壞雕像的那個廣場還要大上五倍。蘇珊娜仔細觀察了這地方一番,發現相比之下,刺德城的其餘部分簡直又灰又舊、髒亂不堪。眼前的搖籃乾淨得幾乎刺眼,建築側面沒有一處攀爬藤蔓,雪白的圍牆、臺階和石柱上沒有一處亂塗亂畫。覆蓋其它地方的黃土在這兒也不見蹤跡。等他們走近時,蘇珊娜知道了原因:包銅的屋簷陰影處藏著許多噴嘴,水流從裡面一直流淌下來不斷沖刷著搖籃的側牆。

  其它暗藏的噴嘴間歇地噴出水柱洗刷臺階,把臺階變成了時斷時續的瀑布。

  「哇,」埃蒂驚呼。「這個中央火車站看上去就像內布拉斯加的灰狗(美國著名長途汽車公司。)總站。」

  「你說得可真有詩意,親愛的。」蘇珊娜嗓音乾澀地回答。

  建築周圍的一圈臺階的頂端是寬敞的開放式大廳。大廳外面並沒有藤蔓遮掩,但是埃蒂與蘇珊娜還是覺得無法看真切;懸空拱頂投下的影子太深。動物圖騰兩兩環繞著建築,但是角落裡的那種動物卻令蘇珊娜希望只會在噩夢中偶爾夢見、別的時候千萬別碰上——面目猙獰的妖龍石雕,身上佈滿鱗片、龍爪尖銳鉤起、凝視的雙眼兇相畢露。

  埃蒂碰碰她的肩膀,向上指過去,蘇珊娜順勢眺望……刹那間呼吸堵在了喉嚨口。在光束圖騰與龍形石雕的上方,一座至少六英尺高的金色武士雕像跨騎在建築的尖頂。破舊的牛仔帽斜扣在頭上,露出皺紋深刻、飽經風霜的前額;雕像的前胸斜掛著一塊大手帕,仿佛長久以來一直被用做擋塵的頭巾,現在剛剛拿下來。他一隻拳頭高高舉起,拿著一把左輪槍,另一隻手裡則拿著一樣橄欖枝模樣的東西。

  薊犁的羅蘭身披金甲站在刺德搖籃的頂端。

  不對,她終於記起要呼吸。那不是他……但從另一個方面看,又的確是他。那個人是個槍俠,也許一千多年以前就已經死了。但是他與羅蘭的相似之處正是你需要知道的關於卡一泰特的所有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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