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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他們疑惑地面面相覷,最後那個臉上濺滿血跡的胖女人開口。

  「斯班克曾經是,但是當這次上帝之鼓響起時,斯班克的石頭從帽子裡掉出來,我們就派他去跳舞了。我猜文思頓應該能繼任,但是他卻被你那把天殺的手槍結果了性命,他的性命。」她小心地抹了抹臉頰上的血跡,看了一眼,然後又陰沉地望向埃蒂。

  「好吧,那麼你覺得文思頓舞著那把天殺的長矛想對我怎麼樣?」

  埃蒂反問。他忿忿地發現這個女人實際上已經讓他對所做的事情感到愧疚。「為我修鬢角?」

  「還殺死了弗蘭克和拉斯特,」她執拗地繼續控訴,「你們到底是什麼人?要麼是戈嫘人,這很糟糕,要麼是兩個受詛咒的外鄉人,這更糟糕。城北的陴猷布人還剩下誰?陶普希,我猜——水手陶普希——不過他不在這兒,不是嗎?他乘著船去了河下游,唉,去了河下游。上帝也詛咒他,我說!」

  蘇珊娜沒再聽了,那個女人剛剛說的一句話勾起她的聯想,讓她全身倏地僵住。斯班克的石頭從帽子裡掉出來,我們就派他去跳舞了。她記得大學時曾讀過雪麗·傑克遜①的小說《樂透彩》,心裡明白了眼前這些最初陴猷布人的墮落後代正經歷著傑克遜的噩夢。他們知道自己必須參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抽籤儀式,但不像小說裡寫的那樣一年一次,而是一天兩三次,難怪他們已經沒有能力感受任何強烈的感情。

  「為什麼?」她尖銳地問那個滿臉血跡的胖女人。「你們為什麼這樣做?」

  胖女人看著蘇珊娜,仿佛她是天字第一號傻瓜。「為什麼?這樣那些藏在機器裡的魔鬼就不會驅使已死的魂靈——陴猷布人和戈嫘人——從街上的大洞裡鑽出來吃我們了。傻瓜都知道這一點。」

  「世界上根本沒有鬼魂,」蘇珊娜回答,不過語氣連她自己聽上去都像是騙人的廢話。當然有了。在這個世界上鬼魂到處遊蕩。但是她仍舊繼續說。「你們稱做上帝之鼓的聲音只是一段卡在機器裡的磁帶發出的。這就是全部真相。」突然,她腦中靈光一現,又補充了一句:「或許這根本就是戈嫘人故意安排的——你們想過沒有?他們住在城市的另一邊,不是嗎?而且還住在城下。他們一直想把你們趕出去。也許他們終於找到了一個極有成效的辦法讓你們自己幫他們達到這個目的。」

  滿臉血跡的胖女人身旁站著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他頭戴一頂看起來似乎是世上最古老的圓頂禮帽,穿著一條邊腳已經磨破的卡其布短褲。他向前踏了一步,優雅的神情讓他暗裡的輕蔑變成了銳利的刀鋒。他開口道:「你錯了,槍俠女士。刺德城底藏著許多機器,裡面住滿魔鬼——他們是惡魔的靈魂,憎恨所有活著的人。他們具有強大的能力,可以喚醒死人……在刺德城可是有無數的死人能被喚醒的。」

  「聽著,」埃蒂說。「你們自己有沒有親眼見過任何一個鬼魂,吉夫斯?有沒有任何人?『』吉夫斯翹起嘴唇,什麼也沒說——但是單單翹嘴唇的動作已經表明了一切。他仿佛在問,對一幫只會開槍、不會用腦的外鄉人還能指望什麼呢?埃蒂覺得最好還是不要討論下去,無論如何他從來就不是做傳教士的料。他沖著滿臉血跡的胖女人揮了揮魯格槍。『』你和你這兒的朋友——這個看上去像是退休英國男管家的傢伙——帶我們去火車站。到那兒之後,我們就可以說再見了。我實話對你說:這會讓我他媽的非常開心。」

  「火車站?」那個看上去像吉夫斯管家的老者問道。「什麼是火車站?」

  「帶我們去搖籃,」蘇珊娜說,「帶我們去找布萊因。」

  這句話終於讓吉夫斯緊張起來;震驚與恐懼的表情代替了到現在為止他一直擺在臉上的厭世與輕蔑。「你們不能去那兒!」他驚呼。

  「搖籃是個禁地,布萊因是所有刺德魔鬼中最危險的一個。」

  禁地?埃蒂暗忖。太棒了。假如這是事實,至少不用擔心你們這幫蠢貨了。當然聽見的確還有一輛布萊因也令他十分高興……起碼這些人是這麼相信的。

  其他人茫然又略帶驚訝地盯著埃蒂和蘇珊娜,好像說話人對著一群虔誠的基督徒說,他們找到了神聖的約櫃,然後把它改建成了收費廁所。

  埃蒂舉起魯格槍,對準吉夫斯的前額。「我們要去,」他說,「如果你們不願意步你們喪命同伴的後塵,我建議你們最好停止廢話抱怨,立刻領我們過去。」

  吉夫斯和滿臉血跡的胖女人互相交換了疑惑的眼神,但當這個戴圓頂禮帽的老者回頭望向埃蒂和蘇珊娜時,他的表情變得嚴肅堅定。「如果你們願意,現在就打死我們,」他說。「我們寧願早點兒死在這兒。」

  「你們真是一群腦子短路的混蛋!」蘇珊娜沖著他們大叫。「沒有人必須喪命!你們只要領我們去我們要去的地方,看在上帝的分上!」

  胖女人陰沉地說,「但是進入布萊因的領地等於喪命,女士,等於喪命!因為布萊因正在睡覺,打擾他休息的人都得付出極高的代價。」

  「得了吧,美人,」埃蒂脫口而出。「你可不能頭藏在屁股裡還想聞咖啡。」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她的回答帶著一種令人迷惑的尊嚴。

  「意思就是說你要麼冒布萊因發怒的風險帶我們去搖籃,要麼冒埃蒂發怒的風險站在原地。有可能我不會一槍了結你們,你瞧。我可以一次打你一處,而且我現在正好很有這麼做的欲望。今天在你們城裡我可過得不好——讓人討厭的音樂,每個人都臭氣熏天,我們見到的第一個人就舉著手雷綁架了我們的朋友。現在你們怎麼說?」

  「你們為什麼非得去找布萊因?」其中一個人問道。「他停在搖籃已經安靜了好久——許多年了。他甚至已經停止說話與大笑。」

  說話與大笑?埃蒂看了看蘇珊娜,她也看過來,聳聳肩。

  「最後一個去找布萊因的是阿迪斯。」滿臉血跡的胖女人說。

  吉夫斯沉著臉點點頭。「阿迪斯一喝醉就變成傻瓜。布萊因問了他幾個問題。我聽見過,但是根本不合情理——什麼烏鴉的媽媽是誰,我記得——阿迪斯答不出來,布萊因就沖著他噴出藍色火焰。」

  「電火?」埃蒂問。

  吉夫斯與胖女人齊齊點頭。「哎,」胖女人說。「電火,以前人都是這麼叫的,這麼叫的。」

  「你們不需要跟我們一起進去,」蘇珊娜突然提議道。「只要我們能看得見目的地就行,剩下的路我們自己走。」

  胖女人半信半疑地看看她,然後吉夫斯把她拉過一邊,湊近耳語了一陣。其他的陴猷布人零散地站在他倆後面,就像一群剛剛經歷空襲的倖存者一樣迷惑地看著埃蒂與蘇珊娜。

  最終胖女人的眼光掃過眾人。「唉,」她說。「我們會帶你們去搖籃,這是痛苦的惟一解脫。」

  「我就是這麼想,」埃蒂說。「你和吉夫斯留下。剩下的人走吧。」他掃視一圈,又說道:「但是記住一點——只要用一根長矛、一支箭、一塊磚頭偷襲我們,這兩個人就死。」只是這句威脅一脫口就顯得相當無力,根本無法達到埃蒂預期的效果。他們怎麼可能在乎這兩人,或者任何同伴?當他們每天都要吊死他們中的兩個或更多時。他看著其他人頭也不回地離開,心想:呃,現在擔心這點已經太遲了。

  「快點兒,」胖女人說。「我想快些和你們了結。」

  「你可別以為只有你一個人這麼希望。」

  但是在他們啟程前,胖女人的一個舉動讓埃蒂對他殘酷的想法有些後悔:她跪在了腰圍蘇格蘭格子布男人的屍體旁,把他的頭髮捋到後面,一記吻印在了他髒兮兮的臉上。「再見,文思頓,」她說。「等你到了水清葉繁的地方,記得等著我。我會來找你的,唉,這就像陰影隨著陽光西斜一樣肯定。」

  「我並不想殺了他,」蘇珊娜說。「我想你知道這點。但是我自己更不想死。」

  「哎。」胖女人轉向蘇珊娜,臉色陰沉肅穆,沒有一滴淚水。「但是如果你們打算進入布萊因的搖籃,無論如何都會喪命,而且很有可能你們臨死時會很羡慕可憐的老文思頓。他極其殘忍,布萊因極其殘忍,是這個殘忍、殘忍地方裡所有魔鬼中最殘忍的一個。」

  「快點,莫德。」吉夫斯催促著把她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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