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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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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秘書喬安娜·弗蘭克斯手中拿著一隻銀鈴鐺,出現在公共大教室外的走廊裡。在派珀學校,所有鈴鐺都是手搖的。傑克心想,這大概也是吸引家長的一點,勾起他們對小紅學社小紅學社,LittleRedSchoolHouse,指的是一八七年以前開始建於美國紐約州的只有一間房間的學校,現在許多遺址已經被列為美國的文化保護單位。之類地方的回憶。他自己對這鈴鐺可是十分痛恨,叮鈴鈴的響聲幾乎要刺穿他的腦袋—— 我再也堅持不住了,他絕望地想。我很抱歉,我正在失去理智。我真的、真的正在失去理智。 貝塞特先生也看見了弗蘭克斯小姐。他轉過身剛要走,又突然轉過來。「真的沒事兒嗎,約翰?這幾個禮拜你看起來總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傑克差點兒就被貝塞特先生的關切打動,但是他接著想像了一下貝塞特先生會變成什麼臉色,如果他說:是的。我的確有心事。一堆煩人的心事。我死了,你瞧,然後進入到另一個世界。然後我又死了。你會說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當然你是對的,而且我的一部分理智 也知道你是對的。但是我其他的理智確信你錯了。這種事情的確發生,我也的確死了。 如果他說出那樣兒的話,貝塞特先生肯定會立刻給艾默·錢伯斯打電話。傑克猜,然後他的父親會說小孩子都會在期末考試周開始有瘋狂的想法,當然這些問題不適合在午餐或雞尾酒會上討論,這些讓人失望的孩子。說完之後,傑克就會被送去陽光穀療養院治療。 傑克強迫自己對貝塞特先生笑了一下:「我只是有點兒擔心考試。就是這樣。」 貝塞特先生眨眨眼。「你不會有問題的。」 弗蘭克斯小姐開始搖集會鈴,每一聲鈴響都刺進傑克的耳膜,仿佛小火箭似的沖進他的腦袋。 「快點兒,」貝塞特先生說。「我們快遲到了。期末考試周的第一天可不能遲到啊,不是嗎?」 他們經過弗蘭克斯小姐和她叮叮作響的鈴鐺,走進教室。貝塞特先生直接走向被稱做教師唱詩席的那排位子。在派珀學校諸如此類的有趣名字還有很多:大禮堂被稱做公共大教室,吃午飯叫做聚會,七、八年級的學生叫做高年級男孩、女孩。當然,鋼琴(呆會兒弗蘭克斯小姐就會過來敲擊琴鍵,像她搖鈴鐺那樣毫不留情)邊上的折疊椅就叫做教師唱詩席了。這全是傳統吧,傑克猜想。如果你是家長,得知你的孩子中午是在公共大教室聚會,而不是在咖啡館大嚼金槍魚三明治,你肯定會欣慰地認為這兒的教育也絕對一流。 他在教室後面找了一個位子坐下來,麻木地聽著報告,腦海中滿是無盡的恐懼,讓他感覺自己好像是一隻被困在車輪裡的老鼠。他盡力想像明天會更好,可是只能看見前方一片黑暗。 如果他的理智是一艘船,那麼這艘船馬上就要沉了。 校長哈雷先生走上講臺,發表了一通簡短演講,不外乎強調期末考試很重要、取得的成績將會是他們偉大人生路的重要一步云云。他對學生說,學校全靠他們,他全靠他們,他們的父母也全靠他們。他並沒有說整個自由世界也全靠他們,但是他強烈暗示出這個意思。最後他說,期末考試周將不再搖鈴(對傑克來說,這是整個早上聽到的第一個、也是惟一的好消息)。 弗蘭克斯小姐坐在鋼琴旁,奏出一個祈願的和絃。所有學生,七十個男生、五十個女生,都端莊整潔,體現出他們父母的優雅品位和經濟實力,齊刷刷站起來,開始唱校歌。傑克也跟著動動嘴,但是心裡想著那個他死了以後又醒過來的地方。剛開始他以為自己進了地獄……當那個身穿黑色帶帽長袍的男人出現在他眼前時,他更加確信自己身處地獄。 然後另一個人也出現了。那個傑克幾乎開始敬愛的男人。 可是他讓我摔了下去。他殺了我。 他感到頸子後面和肩胛骨汗水涔涔。 我們讚美派珀, 高舉它的旗幟; 我們讚美您,母校, 派珀,奮力拼搏! 天啊,這歌兒真難聽,傑克心想。突然他想到,這歌肯定很對他父親的胃口。 2 第一節課是英語寫作,是惟一沒有期末考試的科目。他們的作業是回家完成一篇期末作文,打印出來也就四百到五百字左右。艾弗莉小姐佈置的題目是我對事實的理解。期末作文占到期末總成績的百分之二十五。 傑克走進教室,坐在了第三排的位子上。班上總共就十一個學生。傑克還記得在去年九月的進校介紹日,哈雷校長告訴他們,在東部所有私立中學中,派珀的師生比例是最高的。當時他不停地揮著拳頭強調這一點。傑克對此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但是他還是告訴了他的父親。他覺得他的父親肯定會被打動。他沒有猜錯。 他拉開書包拉鍊,小心拿出夾著他期末作文的藍色文件夾,攤開放在桌上,打算再最後檢查一遍。這時,教室左面的一扇門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一直知道這扇門後面是衣帽間。門關著,因為今天紐約的氣溫是華氏七十度,沒有人穿了大衣要儲存在衣帽間裡。那裡面除了牆上一排銅鉤子和地上一塊放靴子的橡皮墊以外,就什麼也沒有了。在遠處的角落裡還放著幾盒教學用品——粉筆、藍皮測驗簿等等。 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傑克仍然站起身朝那扇門走過去,文件夾就攤放在課桌上。教室裡其他同學在小聲說話,一頁頁翻著期末作文檢查有沒有用錯的形容詞或表達模糊的詞組。但是那些聲音聽上去很遙遠。 他完全被這扇門吸引。 近十天以來,他腦子裡的聲音越來越大,他對門——各種各樣的門——的興趣也與日俱增。過去一個禮拜,他肯定已經開開關關臥室與樓梯間的那扇門不下五百次,而臥室和浴室間的門則開了起碼一千次。每次他開門的時候都感覺胸口一緊,希望油然而生,就好像他所有問題的答案就在門背後,而且他肯定能夠找到……最終能找到。但是每一次,門後只是大廳、浴室、前廊。 上個禮拜四他放學回家以後,就一頭倒在床上睡著了——睡眠似乎是他惟一的解脫。但是四十五分鐘後他醒來時,卻發現自己站在通向浴室的走廊上,迷迷糊糊地盯著馬桶和洗臉池。幸好當時沒人看見他這樣。 現在,當他一步步走進衣帽間時,他又感到同樣的希望在燃燒,而且非常肯定這次門背後不會只是彌漫著冬天法蘭絨大衣、橡皮和濕羊毛味道的陰暗斗室了——而是另外一個世界,能讓他再次完整的世界。耀眼的陽光會照進教室,在地板上投出三角形的影子。鳥兒在藍天盤旋飛翔,那種藍色就像 (他眼睛的顏色) 洗白的牛仔褲。沙漠的風會把他的頭髮向後吹,吹幹他眉毛上焦慮的汗水。 他只要走進這扇門,一切傷痛都會治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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