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荒原 | 上頁 下頁


  7

  說一遍我教給你的東西,蘇珊娜·迪恩,說真話。

  巨熊大踏步奔跑過來,發出隆隆的轟響,讓人想起一台全速奔跑的巨型機器,身上還披著被蟲蛀的破毯子。

  那東西看起來像一頂帽子!一頂小鋼帽子!

  她看見了……但是那東西在她看來可不像一頂帽子,反而更像一個雷達盤——不過比她小時候在那些說遠程預警線是如何保護大家免遭俄國人偷襲的新聞影片裡面看到的雷達盤要小得多。那東西比她先前練槍打中的小石塊兒要大一些,但同時距離也更遠。光影交錯,她看不真切。

  我不用手瞄準,用手瞄準的人已經忘記了她父親的臉。

  我不行!

  我不用手開槍。用手開槍的人已經忘記了她父親的臉。

  我肯定打不中!我知道我打不中!

  我不用槍殺人。用槍殺人的人——

  「開槍!」羅蘭大吼道,「蘇珊娜,開槍!」

  扳機輕輕一扣,子彈嗖地從槍口飛了出去,就好像被她強烈的願望指引著準確無誤地飛向目標。所有的恐懼慢慢退去,剩下的只有寒冷。這時她終於有時間思考:這正是他的感覺。上帝啊——他怎麼能受得了?

  「我用我的心殺人,混帳東西,」她說。槍俠的左輪槍在她的手裡還在嗡嗡作響。

  8

  那個銀色的玩意兒在一根插在巨熊的頭蓋骨裡的鋼棍子上急急轉動。蘇珊娜一槍正中它的死穴,雷達盤瞬間碎成上百個閃閃發光的碎片。小鋼棍本身陷入一團藍色的火焰中,這團

  火焰一時間罩住了黑熊的半邊臉。

  黑熊發出痛苦的咆哮,身體直豎起來用後腿站立,前掌在空氣中亂舞。它瘋狂轉圈,蹣跚搖晃,同時開始扇動兩隻胳膊,好像要飛起來似的。它試著想再大吼一聲,可是只能發出古怪的顫聲,聽起來好像空襲警報。

  「非常好。」羅蘭聽上去很疲憊。「射得很好,又快又准。」

  「我該再開一槍嗎?」她有點兒不確定地問道。巨熊還在跌跌撞撞地瘋轉著圈兒,只是它已經站不穩,開始左搖右晃。它突然撞到一棵小樹,彈回來幾乎摔倒,然後又開始轉圈兒了。

  「沒必要。」羅蘭回答。羅蘭的手抓住她的腰部,把她向上舉,然後讓她盤腿坐在了地上。埃蒂慢慢地爬下松樹,仍在不停顫抖,但是她還沒看見他,她無法把眼光從巨熊身上移開。

  蘇珊娜在康涅狄格州密斯蒂克附近的海洋館裡看到過鯨魚,肯定比這個怪物要大——可能還大得多——但是無疑,它一定是最大的陸地動物,而且很明顯,它馬上就要死了。它的吼聲變成了吐泡泡的聲音,而且儘管眼睛還睜著,它卻已經全瞎,什麼都看不見了。毫無目的地在營地上瞎轉的巨熊推翻了晾在架子上的獸皮,踩扁了她和埃蒂棲身的小帳篷,撞到了好幾棵大樹。她看見煙霧從那根插在巨熊後腦的小鋼棍周圍升騰起來,就好像她那一槍點燃了巨熊的腦袋。

  埃蒂慢慢爬到最下面的那根救了他一命的樹枝,跨坐在樹枝上。「聖母馬利亞,」他說。「我竟然正看著這東西,我還不敢相——」

  巨熊突然轉過身,向他沖過來。埃蒂靈活地從樹上跳了下來,朝蘇珊娜和羅蘭的方向飛奔過來。巨熊沒有發現,仍然踉踉蹌蹌地向那棵埃蒂藏身的松樹沖過去,它想抓住樹幹,但沒抓住,一下子跪倒下來。這時他們聽見巨熊身體裡發出其它的一些聲響,讓埃蒂聯想起大卡車引擎裡的壞掉的齒輪。

  巨熊突然劇烈地抽搐起來。它弓起背、伸出前掌,開始瘋狂地抓自己的臉,蠕滿小蟲的血立刻噴了出來。隨後它轟地跌倒在地上,大地同時顫了一下,然後它就躺在那兒不動了。經過了這麼多世紀之後,這頭被原住民稱做米爾——世界下的世界——的巨熊,死了。

  9

  埃蒂一把抱起蘇珊娜,黏乎乎的手緊緊地圈住她的腰,深深地吻住她。他身上散發出汗和松油混合的味道。她摸著他的雙頰,頸子,他濕漉漉的頭髮。她瘋狂地想要撫遍他的全身,直到完全確定他是真的。

  「它差點兒就抓著我了,」他說。「整件事兒就像瘋狂的狂歡節遊行。那一槍!老天啊,蘇希Suze,蘇希是蘇珊娜(Susannah)的昵稱。——那一槍!」

  「希望我永遠不用再那樣做。」她說,但是她心底深處一個小小的聲音反駁她,她等不及再來一次。這個聲音很冷。很冷。

  「那是——」他又問道,同時轉向羅蘭,可是羅蘭已經不站在那兒了。他正慢慢地向巨熊走去。巨熊弓著膝蓋躺在原地,隨著內臟逐漸衰竭,一陣陣氣團汩汩地從它身體裡冒出來。

  羅蘭看見他的刀深深地插在附近那棵救了埃蒂一命的松樹上。他把刀拔了下來,用柔軟的鹿皮襯衫擦乾淨。自從他們三個離開海灘以後他就穿上了這件襯衫。他靜靜地站在巨熊身旁,看著它,臉上的表情夾雜著遺憾與驚歎。

  你好,陌生人,他暗想。你好,老朋友。我從來沒有相信過你真的存在。我知道阿蘭一直相信,庫斯伯特也相信——庫斯伯特什麼都相信——但是我一直很固執。我原來以為你只是傳說中的……只是照顧我的老保姆一時興起臆想出來的東西。但是你一直獨自在這裡,從古老的年代一直存留至今,就像車站的那些水泵,或是山下的那些機器。那些崇拜破碎遺跡的緩型突變異種是不是就是那些曾經住在森林裡、後來逃走的原住民的後代呢?我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但我就是這麼覺得。是的。後來我遇到了我的朋友——我的新朋友,可是他們已經越來越像我的那些舊朋友了。我們一路走過來,團結一致,歷經磨難,魔力讓我們聯合在一起。現在,你就躺在我們的腳下。世界繼續前進,而這回,老朋友,你是被留下的那個。

  巨熊的身體仍然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熱氣。大團的寄生蟲從它的嘴巴和鼻孔中逃出來,但幾乎立刻就死了,白色蠟狀屍體在巨熊的腦袋兩側堆得越來越高。

  埃蒂抱著蘇珊娜,就像母親抱孩子那樣,慢慢靠過來。「它到底是什麼東西,羅蘭?你知道嗎?」

  「我想他把它稱做守護者,」蘇珊娜回答道。

  「對。」羅蘭緩慢的聲音裡透著驚奇。「我以為他們都已經死了,應該已經死了……如果他們不是老媽媽們編出來而是真的存在的話。」

  「不管如何,肯定是一個瘋媽媽編出來的。」埃蒂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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