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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第三部:推者

  最後的洗牌

  1

  這幾乎是一千年來第一次,槍俠沒有去想他的黑暗塔。他只惦著躥到林間空地池塘邊的那頭鹿。

  他左手倚在一根倒下的原木上朝那邊瞄準。

  肉食,他這麼想著,一槍打了出去,同時一口唾液暖乎乎地湧進嘴裡。

  偏了,他在槍響後一毫秒之內想道。它跑了。我全部的手藝……

  沒了。

  那只鹿倒在池塘邊死了。

  很快,黑暗塔又重新攏住了他整個身心,但現在他只祈願所有的神祗保佑他的目標仍然鑿實可信,還有關於肉食的念頭,肉食,肉食,還是肉食。他把槍重新插回槍套——這是他現在惟一帶在身上的槍——爬上了那根原木,在那根原木後邊,他耐心地從下午一直等到黃昏,等待著可做食物的大傢伙來到池畔。

  我正在好起來,他帶著某種好奇舉起自己的刀子。我真的是在好起來。

  他沒有理會站在他身後那個女人,她那雙棕色眼睛正用估量的眼神注視著他。

  2

  海灘盡頭那場惡鬥之後,六天來他們別的什麼都沒吃,只吃了大蝦肉,喝的只是咸澀的溪水。那段時間幾乎沒有給羅蘭留下什麼記憶;他一直在說胡話,處於神志失常的譫妄狀態。有時他把埃蒂叫做阿蘭,有時稱他庫斯伯特,而那女人他總是喊為蘇珊。

  等他的高燒一點點退下去,他們開始費力地向山上攀登。埃蒂有時讓那女的坐到輪椅裡推一陣子,有時讓羅蘭坐進輪椅裡,那當兒埃蒂就得把那女的掮在背上,她的胳膊悠悠蕩蕩地繞著他的脖子。大部分時間裡不可能這麼走,這樣一來行進的速度就太慢了。羅蘭知道埃蒂有多疲憊,那女的也知道。但埃蒂從不抱怨。

  他們有食物了;在羅蘭的生命徘徊於陰陽兩界的那些日子裡,高燒中一切都是那麼雲山霧罩,他暈暈乎乎看見久已逝去的時間和久已逝去的人,埃蒂和那女的,殺了又殺,殺了又殺。那些大螯蝦逐漸遠離他們棲息的海灘,但到那時為止,他們還是吃了不少肉,接下來他們漸漸進入野草雜生的地區,他們三人都強迫自己嚼食野草。他們對綠色太渴望了,任何帶綠色的東西都行。漸而,他們皮膚上的潰瘍開始消退了。有的草苦澀難咽,有的倒有些甜味,可他們不管什麼味道的都往嘴裡塞……只有一次例外。

  槍俠從疲憊的瞌睡中醒來,見那女的在使勁拔一把草。他對那草太熟悉了。

  「不,不要這種!」他沙啞地喊道。「決不能拔這個!留神,而且記住!決不能要這種草!」

  她看了他很長時間,把草扔在一邊,沒有要求他作任何解釋。

  槍俠仰面躺著,心裡卻有一種冷靜的親密感。有些野草吃了可能會要人命的,而這女的剛才拔的那種草就會使她遭殃。它曾是鬼草。

  凱福萊克斯在他腸道裡造成一連串的脹痛,他知道埃蒂很擔心這種狀態,但吃了野草之後這症狀就給控制住了。

  最後他們進入了真正的森林地帶,西海的聲息漸漸遠去,只是偶爾的一陣風聲還會帶來隱隱的濤聲。

  而現在……有肉了。

  3

  槍俠走近那頭鹿,想用右手的無名指和小指捏住刀子。但不行,手指上沒力氣。他用笨拙的手掌攥著刀子,從鹿的大腿間一直劃到胸腔。

  要趁血還沒有凝結之前把血汩汩放出,否則血凝在肉裡那肉味就糟蹋了……可是這一刀也劃得太糟了。—個苯手笨腳的小孩還能幹得更好哩。

  你得學著靈巧點兒,他對自己的左手說,準備再劃一刀,劃得更深一些。

  一雙棕色的手捂住他的手,拿下了刀子。

  羅蘭轉過來看。

  「我來幹吧。」蘇珊娜說。

  「你幹過嗎?」

  「沒有,但你可以告訴我怎麼做。」

  「好吧。」

  「肉。」她說著朝他露出微笑。

  「是啊,」他也朝她微笑一下。「肉。」

  「出什麼事了?」埃蒂喊道。「我聽見一聲槍響。」

  「感恩節大餐正在準備中!」她朝那邊回喊,「快來幫把手!」

  忙過之後,便是飽餐一頓,他們快活得就像兩個國王和一個女王,槍俠捱到快要瞌睡時,抬眼看著天上的星星。感到天穹一片澄清的涼爽,他想,多少年來這是自己最接近滿意的狀態了。

  他睡著了。做起夢來。

  4

  這是塔。這是黑暗塔。

  它矗立在殘陽似血的背景下,茫茫平原籠罩在凝重的暮靄之中。

  他看不見階梯,只是盤旋而上,盤旋而上——在磚砌的外殼裡面,他能看見窗子,沿著樓梯盤旋而上的窗子,看見許多以前認識的人,如鬼魅似的從窗前一閃而過,向上,向上,他們向上走著,一陣沉悶的風帶來一個聲音,在呼喚他名字。

  羅蘭……來啊……羅蘭……來吧……來吧……來吧……

  「我來了,」他輕聲說著便醒過來,突然坐了起來,渾身冒汗,發抖,似乎高燒仍控制著他的身體。

  「羅蘭?」

  埃蒂。

  「唔。」

  「做噩夢?」

  「噩夢。好夢。黑暗的夢。」

  「塔?」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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