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三張牌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他在站台上丟開那把點三八手槍。解開傑克·莫特的褲子搭扣,露出裡邊活像妓女緊身內褲的白色底褲。他沒時間去理會這種古怪的裝束。如果行動趕不上趟(他倒無須擔心這具軀體被活活燒死),他買來的那些子彈就報銷了,隨之這軀體就會爆炸。

  槍俠把裝子彈的盒子塞進內褲。又掏出裝凱福萊克斯的瓶子,也同樣塞進內褲。現在內褲已被塞得鼓鼓囊囊。他用力剝下燃火的西裝外套,隨即毫不費事地脫下冒煙的襯衫。

  他聽著火車轟隆而來的聲音,這會兒能看見它的燈光了。他無從得知這是不是碾過奧黛塔身體的那一趟線路上的列車,但他知道就是這趟車。就塔而言,命這樣的東西既有仁慈的一面,就像那只打火機救了他一命,又有痛苦的一面,像火一樣出奇地燃燒起來。就像那正在駛近的列車,隨之而來的過程既合乎邏輯,也極為殘酷,這是一個惟須剛柔相濟方能駕馭的進程。

  他迅速拉上莫特的褲子,又撒腿奔跑,只見人群都為他閃開一條路。他身上冒出的煙更多了,先是襯衣領子,然後頭髮也燒起來了。

  莫特內褲裡沉甸甸的盒子老是擠撞著他那一對球,痛楚一陣陣鑽進小腹。他跨過一個旋轉柵欄——像流星似的一閃而過。放我出來!

  莫特尖叫著。放我出來,我要被燒死了!

  你活該被燒死,槍俠狠狠地詛咒道。你要遭遇的事情還抵不過你的罪愆呢。

  你說什麼?你什麼意思?

  槍俠沒搭理;事實上他走到站台邊上時就甩開莫特了。他覺出其中一盒子彈就要從莫特荒唐的內褲裡滑落出去,便用一隻手托住它。

  他把自己一絲一毫的精神力量都投向那位女士。他不知道這種通靈傳心的口令是否能被對方聽見,也不知道對方聽見了是否能遵從,但他還是照樣將那意念傳遞出去,迅如離弦之箭——

  這是門!透過門看!馬上!馬上!

  列車轟隆聲撼動整個世界。一個女人尖叫著:「噢,我的天他要跳了!」一隻手攀著他的肩膀想把他拽回來。這時羅蘭把傑克·莫特的皮囊推過黃色警戒線,推下站台。他跌入與列車直面相迎的路軌上,兩手捧住胯下,那是他要帶回去的行李……當然,他得及時抽身,須在那一瞬間脫離莫特。他倒地時呼喊著她——她們——連聲呼喊:

  奧黛塔·霍姆斯!黛塔·沃克!瞧!馬上看啊!

  在他呼喊時,列車朝他碾了過來,滾動的車輪風馳電掣般地無情地碾了過來,槍俠最後轉過腦袋,目光直穿門扉。

  一下就看到她的臉。

  兩張臉!

  她們兩個,我同時看見她們兩個——

  不——莫特尖聲慘叫,在最後分裂的那一刻,列車碾倒了他,把他碾成兩截,不是在膝上,而是在腰上,羅蘭縱身朝門而去……穿過去了。

  死了傑克·莫特一個。

  彈藥盒和藥瓶都重新出現在羅蘭自己的肉身旁邊。他緊緊抓著這些東西,過了一會兒才鬆手。槍俠硬撐著起來,他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生病的、發燒發得胸口亂顫的身體,聽見埃蒂·迪恩在尖叫,而黛塔在用兩副嗓聲尖叫,他看著——只是一會兒——為了辨清他所聽見的:不是一個,是兩個。兩個都是沒有腿的,兩個都是黑皮膚,兩個都是大美人。但其中一個是巫婆。內心的醜陋非但沒有被外表的美麗所遮掩,反倒更顯猙獰。

  這時埃蒂又發出淒厲的叫聲,槍俠看見一隻大螯蝦已躥出水面,朝著埃蒂爬去,黛塔把他丟在那兒,他被綁作一團,無助地躺臥著。

  太陽沉沒,黑暗到來。

  14

  黛塔在門道裡看見了她自己,透過她自己的眼睛看見她自己,透過槍俠的眼睛看見了她自己,那一瞬間她的分裂感也和埃蒂當初一樣,只是更狂暴。

  她在這兒。

  她在那兒,在槍俠的眼睛裡。

  她聽見列車駛近的聲響。

  奧黛塔!她尖叫著,驀然明白了每一件事:她是什麼人,事情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黛塔!她尖叫著,驀然明白了每一件事:她是什麼人,誰幹了這事兒。

  短暫的一瞬間,那是從裡面被翻到外面的感覺……隨之而來是更劇烈的死去活來的折磨。

  她被一掰兩半。

  15

  羅蘭腳步踉蹌地跑向埃蒂躺身的地方。他跑起來的樣子就像被抽去了脊骨。一隻大螯蝦已撲到埃蒂臉上來了。埃蒂尖叫著。槍俠一腳踢開它。他急忙俯身拽住埃蒂的胳膊。他把埃蒂朝後拖,但太遲了,他力氣不夠,它們朝埃蒂撲來,該死的,那玩意兒還不止一隻——

  一隻怪物爬上來問嘀嗒一啊一小雞,這當兒埃蒂又尖聲大叫。

  那怪物撕下埃蒂的褲子,順勢扯去他一塊肉。埃蒂又要叫喚,卻讓黛塔的繩套活結卡住脖子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了。

  這些東西都爬了上來,慢慢接近他們,嘁嘁嚓嚓饑渴地向他們爬來。槍俠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一個後仰跌倒下去。他聽見它們爬過來的聲音,它們一邊問著可怕的問題,一邊嘁嘁嚓嚓地爬過來。也許這也不太壞,他想。他賭過每一件事情,押出去的也就是失去一切而已。

  在愚蠢的困惑中,他自己的槍發出的雷鳴般的轟響令他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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