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三張牌 | 上頁 下頁
一〇二


  他們齊步出門,像並轡而行的雙駕馬車,這兩個槍俠顯然要比先前那兩個更危險,羅蘭本該及時辨認他們。畢竟他們更年輕,這是一;還有就是他不知道調度員已經給他打上極為危險的標簽,所以斯坦頓和威佛把他當作旗鼓相當的猛獸來對付。如果我命令他停下而他還不立刻停下的話,他就死定了,安迪想。

  「站住!」他高喊道。一邊兩手握槍蹲下身子,威佛在他旁邊也做出同樣的動作。「警察!把你的手舉起——」

  這是那人跑進地鐵車站之前發生的。他跑起來快如鬼魅,簡直不可思議。安迪 ·斯坦頓接通了對講機,把音量調到最高。他轉動著腳後跟四處觀察,感到一陣不動聲色的冷靜突然籠罩了全身——羅蘭本來也瞭解這種感覺。同樣的情勢他遭遇過多次。

  安迪的槍瞄著那個跑動的人形,扣動了點三八手槍扳機。他看見那個穿藍西裝的人身子旋了一下,想要站穩腳步,然後倒在人行通道上。地鐵裡的人群一下子尖叫起來,幾秒鐘前還只顧埋頭趕路,想著搭乘下一班火車回家的人們,這會兒像鵪鶉似的四散開去。他們發現這天下午活命可比趕火車要緊。

  「真他媽正點,」安迪說,他的聲音非常沉穩。連槍俠都要敬服他了。「讓我們過去瞧瞧那是什麼人。」

  11

  我死了!傑克·莫特尖叫著。我死了,你讓我給人殺了,我死了,我死——

  沒死,槍俠回答。透過眯縫的眼睛,他看見警察正向這邊過來,槍口還是朝外端著。比他先前在槍店裡碰到的那兩個要年輕,速度要快。其中至少有一個是神槍俠。莫特——羅蘭都在這一個身子裡——本來應該掛了,奄奄一息,或至少是受傷不輕。安迪·斯坦頓是想一槍了事,他的子彈穿過莫特的弓箭牌襯衫左邊口袋——但也就到此為止了。兩人的性命,外在的和內在的,都被莫特的打火機給救了。

  莫特不抽煙,但他的老闆——莫特相當自信地打算在明年這時候坐上他這個位置——是抽煙的。莫特買了一個兩百美元的登喜路銀質打火機。他和弗萊明漢先生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給他點過一支煙——因為這會讓他看起來像個馬屁精。只是有一次,就那一會兒工夫……通常當某個上司在場時,他拿出打火機表現一下,會得到的良好效果是:a)傑克·莫特不張揚的禮節。b)傑克·莫特的紳士品味。

  考慮周詳方能把握一切。

  這回把握的可是他自己和羅蘭的性命。斯坦頓的子彈擊碎了銀質打火機而不是莫特的心臟(這只是一種普通型號,莫特對名牌商標——著名的商標牌子——有著強烈愛好,但只停留於表面)。

  不消說他也稍帶受了傷。當你被一支大口徑手槍子彈擊中時,就沒有什麼毛髮無損的道理。打火機在莫特胸前狠狠撞出一個窟窿。打火機本身碎了,莫特的皮膚上劃出了幾道傷口;一塊銀質碎片幾乎把莫特的左乳頭一切兩半。灼熱的子彈點燃了打火機內液體燃料層。只是當警察過來時,槍俠還躺在那兒紋絲不動。那個沒有開槍的警察在向人群高聲呼喊,嚷嚷著要他們靠後,靠後,真他媽的。

  我著火了!莫特尖叫道。我著火了,讓我出去!出去!出去——

  槍俠依然躺著不動,傾聽著那兩個槍俠沿著通道過來的腳步聲,根本不去理會莫特的嘶叫,也全然不顧胸前突然躥起的那股煤焦油和皮膚焦灼的味兒。

  一隻腳滑到他胸部下邊,當這只腳抬起時,槍俠聽任自己被軟塌塌地翻了個身。傑克·莫特的眼睛還睜著。他那張臉鬆弛地垂落下來。打火機的殘屑還在燃燒,但剛才在火裡尖叫的這人已經沒有聲息了。

  「老天,」有人咕噥道,「夥計,你打的是曳光彈嗎?」

  莫特外衣翻領上冒出縷縷煙霧,從邊緣齊整的槍眼裡冒了出來。

  逸散的煙霧在槍眼周圍的衣領上熏出一大塊淩亂的污漬。警察一聞就知道,那煙霧中滿是榮生打火機可燃氣體燒灼皮肉的味道,這當兒火又著起來了。

  安迪·斯坦頓,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做得完美無瑕,可是他偏偏犯了一個錯誤,這個錯誤在柯特看來是不可原諒的,甭管他前面的表現如何出色,這一來就只能叫他下課了,柯特會告訴他,一點疏忽就足以搭上性命。斯坦頓明明可以殺死這傢伙——沒有一個警察真正明白這種情況,除非他自己就在現場——誰料這一槍卻讓這人身上著起火來,這倒讓他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於是他彎腰走到跟前,也沒細想地就去撥弄那具軀體,他還沒來得及留意那雙灼灼閃動的眼睛(他還以為這人已經死了),槍俠的雙腳就猛然踹到他肚子上了。

  斯坦頓舞著雙手朝後一仰,倒在自己搭檔身上。槍從他手裡飛了出去。他的搭檔好不容易站穩身子,正要把斯坦頓身子挪開,這時聽到一聲槍響,他手上那支槍竟像是中了邪似的不翼而飛。那只手只覺得異常麻木,像是被錘子砸了一下。

  穿藍西裝那人站起身,朝他們端視片刻,說:「你們幹得不賴,比其他那些強多了。所以我得奉勸二位。別跟著我。這事兒到此結束。我不想殺死你們。」

  說完他旋風般地跑向地鐵臺階。

  12

  臺階上擠滿了人,當槍聲和叫嚷聲連成一片時,往下走的人群都調轉身子往上跑,這紐約人獨一份兒的臭毛病就是愛趕熱鬧,好奇心驅使他們不能不瞧瞧這事情有多糟糕,卻不知有多少人在這肮髒地兒灑血喪命。但不知怎麼搞的,他們還是為那個匆匆躥下臺階的藍西裝讓出一條通道。其實也不奇怪。他手裡拿著一把槍,還有一把別在腰上。

  還有,他全身冒火。

  13

  羅蘭不去理會莫特一聲比一聲厲害的叫喊,襯衫,內衣褲和外套都呼呼地著了起來,銀質打火機開始熔化,熔化的金屬滴瀝下來灼烙著他的腹部。

  他聞到污穢的氣流在湧動,聽到正有列車朝這兒呼嘯駛近。

  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這一刻幾乎馬上就到了,在這瞬息之間他要麼抽取三張牌,要麼就丟掉全部的牌。這是他第二次感到整個世界都在震顫,腦袋已開始發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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