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三張牌 | 上頁 下頁
八九


  「叫我全名!」聽著這危險的歇斯底里的女人嗓門,埃蒂這會兒真慶倖自己看不見她。

  「黛塔·沃克。」

  「很好。」繩索又松了點。「現在你得聽我的,白麵包,你這麼做算是有腦子,如果你想活到太陽下山。你就別想給我玩什麼花招,剛才我見你還想玩掏槍的把戲,你睡著那工夫我早從你身上把槍拿走了。

  你別想來騙黛塔,她眼睛可尖了。你還沒想怎麼著她就看見了,一定的。

  「你別想耍你的機靈勁兒,別以為我這沒腿的好對付。我丟了腿以後學會了許多西情,現在我手裡有操蛋的白鬼子的兩杆槍了,我得拿它們來做點什麼,你說西不西?」

  「是的,」埃蒂哽咽地說。「我沒耍花招。」

  「嗯,不錯,真的不錯。」她嘎嘎笑著,「你睡著那工夫我像條母狗似的忙個不停。七七八八的事兒全搞定了。現在我要你做的是,白麵包兒:把手放到背後去,摸到那個繩套——跟我套在你脖子上的玩意兒一樣的那個。一共是三個繩套。你睡覺時我一直在動腦子,你這懶骨頭!」她又嘎嘎笑起來。「摸到繩套,你自己把兩隻手腕串到一塊兒去。

  「然後我手一拽你會覺出這些活結就抽緊了,很快你就會有感覺的,你也許會說,『這可是我的機會來了,我得拿這繩子去套那黑母狗。瞧吧,這下她可擺弄不成那個抽抽繩了』,可是——『』這時黛塔的嗓音變得更加甕聲甕氣,更像是那種搞笑劇裡南方黑人說話的腔調。

  「——你打算冒險之前,最好回頭瞧一下。」

  埃蒂照辦了。黛塔這會兒看著愈發顯出一副邪惡相,她這蓬發垢面的模樣可能比她本人的兇殘更能給人恐怖的一擊。她一直穿著槍俠把她從梅西公司擄來時的那身裙子,這會兒裙子已是破破爛爛,污穢不堪。她操起從槍俠皮袋裡找到的那把刀子——他和羅蘭用它割過藏毒品的膠帶——把自己的裙子一劃兩半,扯來一塊做l臨時槍套,鼓鼓囊囊地掛在她臀部兩側。磨損的槍柄一邊一個翹在外頭。

  她的聲音有點含混不清,因為牙齒正咬著繩子。一截新割的繩頭露在她咧開的嘴邊;繩子那頭叼在她嘴巴另一邊——繩子拴在他脖子上。這是一幅野蠻的食肉動物的恐怖形象——咧開的嘴巴叼著繩子——他看呆了,一臉恐懼地望著她,這一來她的嘴巴咧得更開了。

  「你想在我擺弄你手的時候玩花樣。」她甕聲甕氣地說,「我就用牙齒抽緊你,灰肉棒。這回我可不會鬆勁了,明白啦?」

  他根本說不出話來,只是點點頭。

  「好。沒准可以讓你多活一陣。」

  「如果我活不了,」埃蒂哽著聲音說,「你也別想再去梅西公司偷東西,再也別想去那兒找樂子了,黛塔。他會知道的,到頭來誰都沒戲。」

  「閉嘴,」黛塔說……幾乎是在哼哼唧唧。「你只有閉嘴。留著你那念頭跟那傢伙說吧。能讓你嘗嘗的是再來一道繩套。」

  6

  你睡著那工夫我一直在忙乎,她這麼說的,一陣噁心使他悚然驚覺,埃蒂這才明白她忙乎的是什麼。這繩子做了三個連在一起可以扯動的活結,第一個趁他熟睡時套在他脖子上了。第二個把他的手捆到背後。這會兒她從旁邊惡狠狠地推搡著他,要他把腳踝扳到屁股那兒。他明白這姿勢意味著什麼。她從裙子裡伸出羅蘭的一把左輪槍戳著埃蒂的太陽穴。

  「你不這樣做我就得那樣做了,灰肉棒,」她還用那種哼哼唧唧的聲音說話。「如果我一下手,你就死定了。我不妨往你腦袋上揚些沙子,用頭髮蓋住你腦袋上的槍眼。他還以為你在睡大覺呐!」她又嘎嘎地笑了。

  埃蒂把腳扳上來,她手疾眼快地用第三個繩套拴住他的腳踝。

  「捆上,儘量捆得像草場上的牲畜一樣。」

  這形容真夠絕的,埃蒂想。如果他嫌這姿勢不舒服想把腳往下伸伸,勢必把拴在腳踝上的繩子抽得更緊。這一來又把腳踝和手腕之間的繩子抽緊了,而後就抽緊了他手腕和脖子上的繩套……

  她拖著他,生拉硬拽地朝海灘拖去。

  「嗨,幹嘛——」

  他剛想往後掙扎一下,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抽緊了——包括呼吸。

  他只好儘量不去掙扎,由她拖著走(把腳弄上去,別忘了,屁眼,你想把腳放下就得把自己勒死),由她拖過粗糲不平的地面。一塊尖利的石頭劃破他的臉頰,一股熱乎乎的血流淌出來。她大口喘著粗氣。

  層層卷起的浪花沖刷著岩石洞穴,這聲音越來越響了。

  要淹死我?甜蜜的基督啊,她想做的就是這個?

  不是,當然不是。他想起,其實在拖過蜿蜒的潮汐線之前他就明白她想怎麼著了,那陣子他的臉就像耙地似的耙過那片海草纏繞的地方,不用等他見到海鹽漬爛的東西像溺斃的水手的手指一般冰涼,他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想起亨利曾經有一次說過,有時他們會射中我們這幫人裡邊的一個,一個美國人,我是說——他們知道一個越南士兵是沒用的,因為任何越南佬陷在叢林裡我們都不會搭理的。除非是剛從國內來的新兵蛋子。他們會在他肚子上打個洞,讓他哭天喊地地叫喚,這一來就得派人去救他。他們的救援行動一直折騰到那傢伙死掉為止。

  你知道他們管那個人叫什麼嗎,埃蒂?

  埃蒂搖搖頭,被他說的這番情形嚇得渾身發冷。

  他們管他叫甜餌,亨利說過。一道甜品,用來引誘蒼蠅,甚至能引來一頭熊。

  這就是黛塔的算計:用他來做甜餌。

  她把他拖到潮汐線七英尺以下的地方,一句話不說就丟下他,讓他面朝大海呆在那兒。槍俠從門道裡看見時,潮水還沒有漲上來淹沒他——槍俠可能正是落潮時分看到他的,潮水再漲上來可能是六小時以後。遠在那之前……

  埃蒂眼睛朝上翻了翻,看見太陽把金色的光線灑向海面。這是幾點呢?四點?差不多。太陽落山時大約七點。

  他擔心潮水上漲之前那漫長的夜幕。

  天黑下來,那些螯蝦們就會鑽出水面;它們將詢問著爬向海灘,而他被捆綁著無助地躺在那兒,它們會把他撕成碎片。

  7

  這段時間對埃蒂·迪恩來說簡直沒完沒了。時間這概念本身成了一個笑柄。他甚至連恐懼也顧不上了——管它天黑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腿上一陣陣難熬的顫痛持續不斷,到頭來痛感令他發出了不可忍的尖叫。倘若他想放鬆一下肌肉,所有那些活結都將一下子抽緊,脖子上的繩套已經勒得他要死要活,他只能竭力把腳踝往上拉高,以減輕勒住脖子的那股勁兒,能讓自己稍稍吸口氣兒。他覺得自己可能挺不到晚上了。到那會兒他恐怕已經再也不能把腿往後提上去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