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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7

  天剛破曉他們就出發了,簡直是一路狂奔,到九點鐘光景埃蒂想起,當時自己真該問問羅蘭,要是到了海灘盡頭還沒看見門該怎麼辦。這似乎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問題,因為海灘盡頭已近在咫尺,這毫無疑問。山巒越來越近,勾勒著犬牙交錯的線條直逼海面。如實說海灘已經不是海灘了;眼下的地面相當堅實而平滑。這是什麼——地表徑流,他猜想,或許是雨季裡發過大水了(在這個世界裡他壓根兒沒碰上這事兒,一顆雨滴也沒有;天空裡雲層聚集了一陣,很快又散了)——把裸出地面的許多石子都沖走了。九點三十分時,奧黛塔喊道:「停下,埃蒂,停下!」

  他停得太突然了,要不是她及時抓住輪椅差點就翻出去了。他順著她指的方向把目光朝前推去。

  「對不起,」他說,「你沒事吧?」

  「沒事。」他發現自己把她的興奮誤認為是悲傷了。她指著那邊:

  「朝北邊看!你看見了嗎?」

  他用手遮著眼睛上方張望著,卻沒看見什麼。他眯起眼睛。這會兒他想……不,這肯定是那兒一股熱氣流驟然上升造成的假像。「我看那邊沒什麼東西,」他說著微笑一下,「也許是你心裡的願望。」

  「我想我肯定看見了!」她轉過喜滋滋的笑臉,對著他,「孤零零地矗在那兒!靠近海灘盡頭的地方。」

  他又舉目眺望,這回使勁地眯起眼睛,擠得眼睛裡都是淚水。這會兒他倒是覺得自己看見什麼了。沒錯,他一邊想,一邊微笑著,你看見了她的願望。

  「也許吧。」這樣說並不是因為他相信自己所見,而是因為她相信。

  「我們走!」

  埃蒂走到輪椅後面,先是在疼痛不已的後腰上揉了一陣。她回頭看一下。

  「你還在等什麼?」

  「你真看見那地方了,真的嗎?」

  「真的!」

  「那好,我們走!」

  埃蒂推動了輪椅。

  8

  半個小時後他也看見了。上帝啊,他想,她的眼睛像羅蘭一樣好,也許還更好。

  兩人都不想停下來吃午飯,但他們真的需要吃點東西了。他們草草吃了一頓又開路了。海浪層層卷來,埃蒂瞥向右邊——西面——波濤翻騰起落。他們還是高高地走在亂糟糟的海草和海藻堆出的潮汐線上邊,但埃蒂心想等他們抵達門那兒時,可能恰好處於一個很不舒服的角度——一邊是岸畔,另一邊是綿延的山巒。他現在就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山巒——沒有宜人的景致,只有石頭,上面冒出根部虯繞的矮樹,像是患上風濕的膝關節,一副步履蹣跚的樣兒,還有就是跟荊棘差不多的灌木叢。山丘並不很陡,可是對於輪椅來說那坡度還是太大了。他也許可以把她留在路上,也許,事實上他只能這麼做,但他不喜歡把她撇在一邊。

  在這兒,他頭一回聽見昆蟲的叫聲。聲音聽起來有點像蟋蟀,但聲調更高些,沒有振翅而嗚的韻律——只是那種單調的像輸電線路的聲音:哩咿咿咿咿咿……。也是頭一回,他看見了海鷗以外的鳥類。有些是那種大個兒的內陸猛禽,翅膀硬紮,他想那是鷹隼。他看見那些鳥時不時地像石塊下墜似的陡直俯降。他想到狩獵。打什麼呢?嗯,打些小動物吧。那也不錯。

  他還想到入夜以後會聽到什麼樣的嚎叫聲。

  中午時分,他們能清楚地看到第三扇門了。就像另外那兩扇門一樣,沒有任何支撐,就這麼像根柱子似的矗在那兒。

  「太驚人了,」他聽見她輕聲輕氣地說,「太驚人了。」

  他一板一眼地揣摸著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這個位置標誌著北進之旅順利結束。這扇門正好在潮汐線上邊,而距此不到九碼遠的地方,山丘像一隻巨人之手兀然拔地而起,上面覆蓋著灰綠色的灌木叢,像是代替了汗毛。

  太陽西沉之際潮水漲到了最高點;據此推斷差不多已經四點鐘了——奧黛塔這樣說,她說過她擅長根據Ft光判斷時辰(她說這是她的愛好),埃蒂相信她——他們到了門所在的地方。

  9

  他們只是朝那門看。奧黛塔坐在輪椅裡,兩手放在膝蓋上,埃蒂坐在海邊。就像是前一天晚上他們一起看星星那樣——這模樣,像是孩子們在瞧什麼東西——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兩種看法是不一樣的。昨晚看星星時,他們帶著孩子般的歡樂。現在,他們的神情莊重而充滿困惑,好像孩子看到一個只是童話故事裡才有的象徵之物。

  門上刻著幾個字。

  「什麼意思呢?」奧黛塔終於發問了。

  「我不知道,」埃蒂說。然而,這字跡給他帶來一陣無望的寒意;他感到好像自己的心在被什麼吞噬著,就像日食似的。

  「你也不知道?」她一邊問,一邊湊近來看他。

  「不。我……」他把話咽了下去,「不。」

  她久久地打量他。「把我推到它背後,麻煩你。我想要看看。我知道你要回到他那兒去,但你可以幫我推過去嗎?」

  他照她說的做。

  他們繞著高高矗立的門轉了過去。

  「等一下!」她喊,「你看見嗎?」

  「什麼?」

  「回去!看!留意看!」

  這回他看到的不是他們奔它而來的那扇門了。他們轉過來時,透視的角度使得門變窄了,出現了門鉸鏈,那上邊根本沒有連結任何東西,看上去門就是那麼一層……

  門消失了。

  從側面看門就沒有了。

  他眺向海面的視覺中本該有三英寸或許是四英寸的間隔,那是門扇的木頭厚度(這是一扇特別笨重的門),但眼前視線中卻沒有任何阻斷。

  門消失了。

  它的影子在,而門卻不見了。

  他把輪椅搖回兩英尺,這樣他就正好處在門的南面,門的剖面又出現了。

  「看見了嗎?」他的嗓音斷斷續續。

  「是啊!它又在那兒了!」

  他把輪椅朝前推了一步。門還在那兒。這個角度看是六英寸。門還在。這又成了兩英寸了。門還在。這樣看是一英寸……隨後門就不見了。整個兒消失了。

  「老天!」他悄聲說,「耶穌基督。」

  「它會為你打開嗎?」她問,「還是為我?」

  他慢慢走上前去,握住了門把手——那些字就刻在這上面。他按順時針方向試著扭動;然後又按逆時針方向再試。把手轉動了一點點。

  「行啦。」她的聲音是平靜的,柔順的。「看來是為你的。我想我們都明白這一點。去吧,為了他,埃蒂,這就去。」

  「首先,我要把你安頓好。」

  「我會沒事的。」

  「不,你會有危險的,你太靠近潮汐線了。如果我把你留在這兒,天黑後那些大螯蝦出來了,你會被——」

  在山裡,一隻野貓突然號叫起來,像一把刀子突然劃斷了一根細弦。那東西離這兒似乎還遠著,卻也比別的危險更貼近。

  她的眼睛朝掛在他褲腰帶上的槍俠的左輪槍瞄了一下,馬上就轉到他的臉上。他感到臉上一陣幹熱。

  「他告訴過你不能把槍交給我,對嗎?」她柔聲說,「他不想讓我拿這把槍。由於什麼原因,他不想讓我碰這把槍。」

  「彈藥都潮了,」他笨拙地解釋,「也許根本就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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